第一卷 第70章 暖閣謀陷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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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國公府的暖閣裏,銀霜炭燒得正旺,鎏金銅爐的獸首嘴裏吐著暖霧,卻驅不散滿室的沉鬱。
地上鋪著的西域地毯繡著繁複的雲紋,被往來的靴底踩得發皺,案上擺著的碧螺春早已涼透,茶盞邊緣凝著的水珠順著杯壁滑落,在紫檀木案上暈開一小片水漬。
“啪”的一聲,英國公將手中的茶盞重重擱在案上,青瓷盞底與木案相撞,驚得燭火顫了顫。
他穿著件石青色錦袍,鬢角已染了些許霜白,平日裏總是溫和的眉眼此刻擰成一團,指節捏得泛白:“陛下這是明擺著不放心我!老英國公府世代戍邊,我父親當年為了守雁門關,連命都丟在了那裏,如今卻要讓一個被貶十年的庶子去北疆主事,這不是打我們英國公府的臉嗎?”
沈大人坐在對麵的梨花木椅上,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袖角的暗紋,眼底滿是焦灼。他剛從側門進來時,額角還沾著雪粒子,此刻已化得濕了一片:“英國公您消消氣,眼下不是置氣的時候。宮裏剛傳了消息,沈貴妃得知陛下準了老宰相的舉薦,當場就摔了茶盞,連陛下派去的內侍都給晾在了殿外。咱們現在要是拿不出對策,等蕭景睿真去了北疆,萬一立了軍功,咱們兩家可就都沒好日子過了。”
這話像盆冷水,澆得英國公稍稍冷靜了些。他抬手揉了揉眉心,目光掃過站在一旁的三個幕僚身上。
都是跟著英國公府多年的老謀士,最是擅長權衡利弊。其中一個穿灰布長衫的幕僚上前一步,躬身道:“公爺,沈大人,依在下看,陛下重用蕭景睿,一來是懷疑北疆有內奸,不敢再把兵權交給與北疆舊部牽扯深的人;二來是覺得蕭景睿在極北十年,無黨無派,用著放心。可蕭景睿畢竟是皇室宗親,若是真讓他在北疆站穩了腳跟,將來回了京城,對咱們兩家確實不利。”
另一個留著山羊胡的幕僚立刻接話:“李兄說得在理。但蕭景睿也不是沒有弱點。他在極北十年,雖說練了支騎兵,可北疆的布防、匈奴的習性,未必有咱們熟悉。而且他剛接旨,必然急於證明自己,行事難免急躁。隻要他在北疆出了差錯,陛下自然會想起英國公府的好。畢竟威遠將軍遠在西北,要防著吐穀渾,根本抽不開身;京營的將領又都是些沒上過戰場的花架子,到時候除了國公爺,陛下還能指望誰?”
“出差錯?”英國公挑了挑眉,語氣裏帶著幾分不屑,“蕭景睿當年在京營時,就跟著我父親學過兵法,父親還誇過他心思縝密。如今在極北待了十年,指不定更難對付了,怎麽讓他出差錯?”
沈大人這時從隨身的紫檀木匣子裏取出一張折疊的紙,遞到英國公麵前:“公爺您看,這是我讓人查的蕭景睿在極北的消息。他那支騎兵雖說是精銳,但也得有糧草才行啊。如今陛下讓戶部調糧去北疆,最快也要一個半月才能到。若是……若是匈奴在這期間南下,蕭景睿的糧草接不上,兵力又剛到北疆沒來得及熟悉布防,豈不是要吃大虧?”
暖閣裏瞬間安靜下來,隻剩下燭火燃燒的“劈啪”聲。三個幕僚你看我,我看你,眼神裏都透著幾分猶豫。
穿灰布長衫的幕僚遲疑道:“可匈奴那邊……往年這個時候,他們都在等互市,今年卻沒動靜,誰知道他們會不會南下?萬一咱們算錯了,蕭景睿順利穩住了北疆,那咱們可就白費功夫了。”
“那就讓他們南下。”沈大人突然開口,聲音壓得極低,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決絕,“隻要咱們把蕭景睿的行軍路線、糧草存放的位置透給他們,再許給他們一些好處,他們必然會動心。今年秋汛早,匈奴的牛羊死了不少,他們本就缺糧草,隻要有機會,絕不會放過。”
“什麽?”英國公猛地站起身,椅子腿在地毯上劃出刺耳的聲響,“你要通敵?這要是被發現了,咱們兩家都得滿門抄斬!”
“國公爺,這不是通敵,是借刀殺人。”沈大人急忙拉住英國公,語氣急切,“隻要做得幹淨,誰會知道是咱們透的消息?到時候蕭景睿打了敗仗,北疆告急,陛下隻會忙著找人收拾爛攤子,哪裏還會查消息是怎麽漏出去的?”
山羊胡幕僚這時也上前勸道:“國公爺,沈大人說得有道理。眼下是咱們最後的機會了。蕭景睿要是真在北疆立了功,回了京城,那咱們以後的日子......倒不如破釜沉舟,賭一把!”
英國公站在原地,手指緊緊攥著案角,指腹幾乎要嵌進木頭裏。他想起父親臨終前的囑托,讓他守住英國公府的榮耀。可種種念頭在他腦海裏翻騰,最終都化作了對蕭景睿的忌憚和對權勢的渴望。
“好。”許久,英國公終於鬆開手,指節上的血色慢慢恢複,“就按你說的辦。匈奴那邊,你去聯係,務必做得幹淨,不能留下任何痕跡。另外,你再讓人去北疆的舊部那裏打個招呼,若是蕭景睿向他們調兵,就找借口推脫,別讓他順利集結兵力。”
沈大人鬆了口氣,臉上露出一絲笑意:“國公爺放心,我這就去安排。隻要蕭景睿一敗,陛下必然會請您出山,到時候北疆還是咱們的天下,蕭景睿這輩子都別想再回京城。”
三個幕僚也紛紛躬身道賀,暖閣裏的氣氛終於緩和了些。英國公重新坐下,端起涼透的茶盞喝了一口,冰冷的茶湯滑過喉嚨,卻沒讓他覺得絲毫寒意。他知道,自己這一步踏出去,就再也回不了頭了。
窗外的雪又下大了,雪花落在暖閣的窗欞上,很快就積了薄薄一層。沈大人揣著那張寫有蕭景睿消息的紙,從側門悄悄離開英國公府,青布小轎早已在巷口等候。
轎夫抬起轎子,在雪地裏穩穩前行,轎內的沈大人閉著眼,手指輕輕敲擊著膝蓋,心裏盤算著如何聯係匈奴,如何確保計劃萬無一失。
他不知道的是,在他離開後不久,一個穿著黑色鬥篷的身影從英國公府對麵的茶樓上下來,悄無聲息地融入雪中,朝著吏部的方向走去。
京城的雪,越下越大了,仿佛要將這座充滿算計的城池,徹底掩埋在一片白茫茫之下。而北疆的風,也正裹挾著寒意,朝著蕭景睿的軍營疾馳而去,一場由人心算計引發的戰火,即將在北疆的土地上點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