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章 夏蟲不可語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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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幕將至。
    眾多作家、嘉賓紛紛開始入場。
    頒獎典禮八點開始,在主辦方的協調下,顧遠被安排在七點入場。
    紅毯入口處,眾多記者翹首以盼。
    雖然在這裏,各種文壇大家、宿老隨處可見,但是作為此次頒獎典禮中最年輕,也最具話題性的顧遠,依舊是媒體眼中炙手可熱的采訪對象。
    又有車停穩,車門推開,顧遠推門走出。
    一身純黑定製禮服在燈光下襯得身形挺拔利落。
    現場眾多記者瞬間調轉鏡頭,快門聲此起彼伏地響了起來。
    顧遠臉上掛著溫潤的笑容,一邊向記者友好地點頭示意,一邊邁步走向紅毯。
    “哇去,顧遠這感覺……”
    “實不相瞞,我是他顏粉。”
    “顏值還是次要的,主要是身上散發著的那種說不上來的氣質。”
    顧遠走至紅毯盡頭,在簽名牆上留下自己的簽名,配合媒體拍完一組照片後,短暫停留。
    按照慣例,他要接受采訪。
    能被邀請到這裏的記者,都是經過主辦方篩選的,所以氣氛很融洽,問題大多圍繞著《追風箏的人》展開。
    而此時一位記者接過話筒。
    在場眾多記者微微一怔,這個姓王的怎麽進來的?
    顧遠不認識她,耐心地聽著她的提問。
    “顧遠先生,首先祝賀您和《追風箏的人》獲得多項重磅提名,它展現的宏大敘事與人類關懷,令人動容,被視為本屆獎項最有力的競爭者之一。”
    隨即話鋒一轉:“相比之下,您的新作《星辰的私語》雖然也獲得了提名,但似乎將視野從廣闊的世界,收縮到了極為私人的情感領域。”
    “我們好奇,在您的內心,是否會認為後者的文學價值天然就會比前者低?”
    顧遠在內心皺眉,他當然聽出了這個記者的不懷好意。
    事實上,自從《星辰的私語》上市以來,就常常麵臨各種各樣的批評,但這不代表他會接受那些批評。
    因為那些批評並不是聚焦於顧遠本身寫作能力的批評,而是對題材選擇的批評。
    是那些人憑著自己狹隘的文學觀念,認為處理宏大議題的作品天然高於處理私人內心世界的作品。
    用唐老的話來說,那叫噪音。
    無需理會。
    於是顧遠麵上依舊保持著微笑:“感謝您的提問,但我想糾正一個前提。”
    “文學的價值,從不以題材的‘大’或‘小’來衡量。”
    “《追風箏的人》是我的遠行,《星辰的私語》是我的歸途,它們共同構成了我如今的文學版圖。”
    說罷,顧遠點點頭,示意下一位記者提問。
    但是剛才那位記者卻是不依不饒,搶先出口:“我們理解您的文學追求,但您被公眾譽為‘青年擔當’,這意味著社會對您有更高的期待。”
    “當現實中仍有許多宏大議題需要發聲時,您選擇用一部被部分評論稱為‘沉溺於個人小情小愛’的作品來麵對讀者。”
    “這是否是一種對自身影響力的回避,或者說,是對青年榜樣這一社會角色的某種……辜負?”
    顧遠臉上的笑容隱去。
    他語氣沉穩,聽不出情緒:“擔當的內涵,不應該如此狹隘。”
    “一個健康的社會,既需要有關懷人類命運的宏大敘事,也需要有引導個體構建健全人格的微觀探索。”
    “我認為,教會年輕人如何正確地審視內心,理解情感的重量並學會尊重與成就他人,這本身就是最基礎也是最珍貴的擔當。”
    “將大愛與小愛割裂並對立,是一種認知上的淺薄。”
    雖然顧遠的語氣很克製,但從他的用詞上,在場的記者都已經聽出這位年輕作家隱含的鋒芒。
    不少記者出於好心,紛紛七嘴八舌提出自己的問題,避免顧遠再度與那個瘋記者糾纏。
    但還是晚了。
    她用最尖銳的聲音提出最尖銳的質疑:“很精彩的論述,但外界有一種聲音認為,您創作《星辰的私語》,並非出於您所闡述的文學追求,而更像是一次精明的商業計算。”
    “利用您自身的青春形象和一段備受關注的私人關係,將個人經曆包裝成文學產品進行快速變現,您對此如何回應?”
    在場眾多記者倒吸一口冷氣。
    大姐,你不想混了,別拉我們下水啊!
    而直播間內,也是沸騰一片。
    “我靠,主辦方怎麽搞的?能讓這種人混進來?”
    “瑪德,這不是人格侮辱嗎?”
    正在看直播的周景也氣憤地揮了揮拳頭:“他還需要用這些來變現?”
    現場一片寂靜。
    一旁人來人往的簽名牆附近仿佛也被按下了停滯鍵,所有人都在等待著顧遠的回應。
    顧遠沒有立刻回答,靜靜地看了該記者兩秒。
    他眼神中的溫和斂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深沉中帶著憐憫的平靜。
    他緩緩開口,聲音不高,但卻是清晰地傳遍了每個角落。
    “我始終認為,創作者與評論者之間,需要一條基於相互理解和尊重的底線。”
    “顯然,您已經越過了它。”
    顧遠頓了頓,繼續陳述。
    “看來,我們對於文學,對於情感,甚至對於人的基本認知,都存在鴻溝。”
    “既然認知的維度不同,那麽再多解釋也是徒勞。”
    說到這裏,眾人感覺眼前的青年氣場愈發強大。
    “請允許我借用一句古話。”
    “井蛙不可以語於海者,拘於虛也;夏蟲不可以語於冰者,篤於時也。”
    “我的作品自會去尋找它的讀者,而某些聲音,也終將止步於它們的季節。”
    說完,他微微頷首,不再看對方任何一眼。
    在無數閃光燈與複雜的目光中,從容轉身離去。
    這番姿態,令在場所有人都猛然意識到。
    眼前這個年輕人,不是一個可以任人拿捏的文壇後輩。
    他是一個在各種意義上都堪稱妖孽的青年作家。
    即便一直以來,他始終以謙虛溫潤的模樣示人。
    但是,這樣的人,又怎會沒有銳氣,沒有傲骨?
    短暫的沉默後,現場掌聲雷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