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明心中一顫。
    麵前的身影。
    沒有想象中的仙風道骨。
    更無算盡天下的淩厲。
    亦不見青年時的意氣風發。
    唯有一絲洗盡鉛華的儒雅。
    以及……
    浸入骨髓的疲憊。
    先前那容納滿天星辰的眼眸，此刻深邃如井。
    僅僅是站在那裏，就讓蘇明感受到比當時麵對十萬蜀兵意誌時，更恐怖的壓力。
    “可願與亮，對弈一局？”
    諸葛亮的聲音傳來，平靜無波。
    像是秋夜的寒露，滴落在枯死的戰場。
    對弈？
    和這位千古智聖下棋？
    蘇明心神劇震。
    開什麽玩笑！
    五子棋，象棋？！
    哪怕他再次上軟件，也不一定能贏吧？！
    但他別無選擇。
    踏入此地，便已是局中人。
    他想破局。
    也想讓丞相破【囚】！
    “好！”
    “請丞相，賜教！”
    “善。”
    諸葛亮微微頷首，手中羽扇輕搖。
    “你看看周圍。”
    蘇明環顧四周，一片被業火焚燒過的焦黑大地。
    “祁山道，走不通。”
    “陳倉道，走不通。”
    “褒斜道，也走不通。”
    一句句話語落下，蘇明腳下的焦土開始震顫，浮現出山川河流的輪廓。
    蘇明瞳孔一縮。
    五丈原！
    此地，正是這位千古智聖燃盡生命最後一絲光亮，最終含恨隕落的五丈原！
    “亮一生所學，算盡天機，欲為漢室延續國祚，欲為天下百姓謀太平。”
    “可我算來算去，看來看去，這棋盤之上，無論如何落子，如何掙紮……”
    諸葛亮的聲音裏，透出深深的無力。
    “最終，都隻有一個【死】字。”
    “亮，窮盡智計，已是……無路可走。”
    他抬起眼，那雙死寂的眸子第一次正視蘇明。
    “現在，棋盤交給你。”
    “你若是我，當如何破此死局？！”
    話音落下。
    一幅由光影構成的巨大山川地理圖，在兩人之間轟然展開！
    古時的雍涼與漢中，盡在其中！
    山川、河流、城池、關隘……
    一切都清晰無比。
    蘇明【真理之眼】運作。
    視野中，無數條代表著行軍路線的紅色絲線在地圖上交織、蔓延。
    每一條線，都代表著一種出兵北伐的可能。
    然而，每一條紅線的盡頭……
    都被一團濃鬱到化不開的黑霧所籠罩。
    黑霧，代表著不可逆轉的敗亡，代表著【死】！
    蘇明思緒急轉。
    強攻？
    不行！馬懿堅壁清野，魏軍兵力雄厚，憑蜀漢國力，耗不起。
    奇襲？
    沒用！
    沒用！那隻老狗嗅覺敏銳，穩如泰山，絕不會給任何機會。
    分兵？
    更是找死！隻會讓本就薄弱的兵力被逐個擊破！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
    蘇明的額頭，冷汗越來越多。
    他終於切身體會到了這位千古智聖當年的絕望。
    連這位都不行。
    他怎麽可以？！
    這……
    不是人力可以破解的棋局！
    這是天命！
    是國力、人心、時運交織而成，無法掙脫的死網！
    “怎麽？”
    諸葛亮的聲音再次響起，平靜無波。
    “你的【道】，你的野火，也燒不穿這片天命嗎？”
    蘇明沒有回答。
    他緊閉雙眼，身體因極度的精神緊繃而顫抖。
    常規路線都是死路……
    所有的智慧與計謀都已無用……
    這棋局，根本就不是為了讓人贏的！
    既然如此……
    蘇明睜開雙眼，瞳孔中燃燒著被逼入絕境的癲狂！
    “我不走祁山道！”
    他伸出手指，沒有指向地圖上任何一條已知路線。
    而是指向了一處被無數骸骨與凶險符號標記的漆黑峽穀。
    “我走【子午穀】！”
    險！
    奇險！
    這幾個字一出，四周安靜了一瞬。
    當年，大將魏延曾獻此奇謀。
    率精兵五千，十日之內，兵臨長安城下。
    此計若成，可一舉扭轉乾坤！
    但也因其太過凶險，變數太多。
    被一生謹慎、不弄險兵的諸葛亮斷然否決。
    而現在。
    他的第一步，便是這步被丞相否決了千年的險棋！
    劍走偏鋒！
    他沒得選，隻能賭！
    諸葛亮搖動羽扇的動作，微微一頓。
    “兵行詭道，可。”
    平靜的聲音中，終於多了一絲波瀾。
    “但你可知，行此險招，你將失去七成兵馬，十成糧草。”
    “孤軍深入，九死一生。”
    “你，還要走嗎？”
    蘇明笑了，笑聲嘶啞，卻帶著一股子亡命之徒的狠厲。
    “死中求活……”
    “是我比較擅長的事！”
    話音落下，他意念一動。
    一枚代表著他的黑色棋子，在光影棋盤上驟然浮現。
    沒有絲毫猶豫，那枚黑子化作一道決絕的流光，無視了所有常規路線。
    悍然紮進了【子午穀】！
    嗡——！
    棋盤之上，風雲再變！
    蘇明隻覺得眼前一花。
    自己不再是棋手，而是親身融入了那支孤軍。
    懸崖峭壁，行軍艱難。
    瘴氣、毒蟲、猛獸……
    無時無刻不在侵蝕著本就脆弱的隊伍。
    山洪暴發，棧道被衝垮，士兵墜入萬丈深淵。
    斥候被發現，魏軍的遊騎兵如附骨之疽，在遠處不斷襲擾。
    斷糧，恐慌，絕望……
    棋盤之上，那枚代表著他的黑色棋子，光芒迅速黯淡。
    隨時都會熄滅。
    但……
    終究沒有！
    憑著不瘋魔不成活的狠勁，憑著寧可戰死也絕不後退的悍勇。
    那枚黑子，拖著僅剩的一絲微光。
    出現在了白方大本營——
    長安城下！
    成了！
    蘇明意識回歸，看著棋盤上的結果，胸膛起伏，心中湧起一絲喜色。
    贏了嗎？
    他下意識地抬頭，看向對麵那道身影。
    想要看到他震驚、讚許，哪怕是複雜的表情。
    然而……
    諸葛亮的臉上，依舊沒有半分波瀾。
    他甚至沒有去看棋盤。
    依舊不疾不徐，搖著手中的羽扇。
    不對勁！
    蘇明與那雙死寂的眸子對上。
    刹那間，周遭的光影棋盤驟然扭曲，瘋狂旋轉。
    焦黑的五丈原退去了。
    猩紅的長安城退去了。
    所有山川地理，所有兵馬棋子，都在視野中化作一抹流光，最終歸於虛無。
    再睜眼時。
    “咳咳！”
    一股濃鬱到嗆人的藥味，混雜著幾分腐朽之息，衝入鼻腔。
    他竟站在一間昏暗壓抑的軍帳裏。
    帳內燭火搖曳，光影不定。
    身前的床榻上，躺著一位麵容枯槁、奄奄一息的帝王。
    蘇明渾身一顫。
    他認得這個場景。
    正是他之前身處八陣圖，聲嘶力竭，怒吼出的那一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