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丈原上，秋風蕭瑟。
    諸葛亮靜靜看著棋盤對麵。
    看著那個在【囚】中反複推演，耗盡心血，眉眼間與自己越來越像的年輕人。
    讓他親身體會，什麽叫做天命難違！
    然而。
    諸葛亮的臉上沒有半分得意。
    那雙看過星辰流轉、王朝興衰的眸子裏，反而湧動著更深沉的疲憊。
    “終究還是……做不到嗎？！”
    ......
    棋盤的另一端。
    【諸葛孔明】感覺自己的生命，已如風中殘燭。
    可這一次，他嗅到了一絲不同尋常的氣息。
    那隻盤踞在雍涼，無論如何挑釁，甚至寄出女裝都堅守不出的老烏龜——
    司馬懿，動了！
    他似乎，也耗不起了！
    “機會！”
    【諸葛孔明】古井無波的眸子，驟然爆發出前所未有的精光。
    他開始布局。
    一步，一步，又一步。
    以自身為餌，誘敵深入。
    調兵遣將，埋下無數伏兵。
    整個棋盤，在他的操控下，化作一張吞噬天地的巨網。
    終於！
    司馬懿帶著十五萬魏軍主力，踏入了他精心準備的葬身之地！
    一個兩山夾峙，入口狹窄，形如葫蘆的山穀。
    上方穀！
    “哈哈哈……”
    他站在山巔，看著穀內那陷入混亂的白色洪流，發出壓抑了數年的狂笑。
    贏了！
    這一次，我要贏了！
    他眼中含淚，猛然揮下手中的令旗，怒吼出聲！
    “火來！”
    轟——！！！
    刹那間，地動山搖！
    山穀兩側，無數火油傾瀉而下，火箭如雨！
    烈焰衝天，將整個上方穀化作翻騰的火海！
    十五萬魏軍精銳，在滔天烈焰中掙紮、消融！
    他贏了！
    他以凡人之力，逆轉了天命！
    “哈哈……哈哈哈哈！”
    他欣喜若狂。
    然而。
    一滴冰冷的液體，落在了他的臉頰。
    他下意識抬頭。
    天空，不知何時，已是烏雲密布。
    轟隆！
    一道驚雷，撕裂天穹。
    嘩——
    傾盆大雨，瓢潑而下！
    冰冷的雨水，瘋狂澆灌著那片本該焚盡一切的火海。
    “不……”
    他臉上的狂喜，瞬間凝固。
    嗤……嗤嗤……
    熊熊燃燒的滔天烈焰。
    在冰冷無情的雨幕中，迅速衰弱、熄滅……
    那些僥幸逃生的魏軍，在雨中跪倒在地，對著蒼天瘋狂叩拜，喜極而泣。
    雨，越來越大。
    澆滅了焚盡八荒的業火。
    也澆滅了他眼中，那剛剛燃起的，最後一點光。
    他呆呆地站在山巔，任由冰冷的雨水打濕他的衣衫，打濕他花白的雙鬢。
    完了！
    一切都完了！
    謀事在人。
    成事在天。
    他機關算盡，卻算不到這場不該下的大雨。
    他張了張嘴，悲愴與不甘直衝天靈蓋。
    他想對著蒼天，發出此生最絕望的質問！
    然而，他還沒來得及開口。
    一道比他更加蒼老，更加疲憊，更加悔恨的歎息。
    在他耳邊，在他心底，在他靈魂的每一個角落，轟然炸響！
    “悠悠蒼天，何薄於我！”
    轟！！！
    【諸葛孔明】渾身劇震！
    誰？
    這不是我想說的話嗎？！
    不對……
    我……
    我是誰？！
    無數混亂的記憶碎片，瘋狂湧入他的腦海！
    血色的屠宰場！
    灰雨！
    血月！
    中秋演出！
    【赤紅】！
    【深淵魔龍】！
    老爸老媽！
    “醒來。”
    一道平靜的聲音，穿透了無盡的雨幕，直接在他靈魂深處響起。
    嗡——！
    蘇明猛然睜開雙眼！
    眼前哪裏還有什麽上方穀，哪裏還有什麽傾盆大雨。
    依舊是那片焦黑的五丈原，依舊是那張光影交錯的巨大棋盤。
    而在他的對麵。
    那道羽扇綸巾的身影，不知何時閉上了眼。
    蘇明低下頭，看向棋盤。
    代表他的黑色棋子，被無數死裏逃生的白色棋子，層層疊疊，圍得水泄不通。
    這！
    輸了。
    徹徹底底地，輸了。
    他不是輸在智計。
    也不是輸在謀略。
    他輸給了那場不該下的大雨。
    輸給了……
    天意！
    “你，看見了？”
    對麵，諸葛亮睜開了眼，聲音裏帶著洞悉一切的平靜。
    蘇明沒有回答。
    隻是對著眼前這道身影，深深地鞠了一躬。
    這一躬，無關身份，無關強弱。
    是對那份【鞠躬盡瘁，死而後已】的致敬。
    也是對他剛才那一瞬【著相】的自省！
    “多謝丞相，為晚輩解惑。”
    蘇明直起身，聲音沙啞。
    他體會到了。
    那種身負國運，每一步都如履薄冰，錯不起的沉重。
    以及那種窮盡智慧，卻依舊被天命扼住喉嚨的絕望！
    “惑，解不了。”
    諸葛亮輕輕搖頭，手中羽扇再次緩緩搖動。
    “亮也曾以為，人定勝天。”
    “可這盤棋，我下了千年，亦是無解。”
    他看著蘇明，那雙死寂的眸子裏，透出一絲屬於長者的溫和與勸誡。
    “你的道，很鋒利，如一團焚燒萬物的野火。”
    “但過剛易折。”
    他頓了頓，聲音仿佛跨越了千載時光，響徹在蘇明的心底。
    “夫君子之行，靜以修身，儉以養德。”
    “非淡泊無以明誌，非寧靜無以致遠。”
    《誡子書》！
    這位千古智聖留給後世最寶貴的箴言。
    此刻，竟被他用來告誡自己這個萍水相逢的後輩。
    “這方【囚】，困住的非是天命……”
    諸葛亮的聲音微微一頓。
    那雙看過星辰流轉的眸子裏，閃過一絲無人能懂的蕭索。
    “而是亮，自己的執念罷了。”
    他已不想再出去。
    這盤棋輸了，他便覺得這天地也沒了再看的必要。
    “你的時代，尚有風雲可攪，尚有天地可爭。”
    “去吧。”
    “勿要與我這縷枯念，一同沉淪於此。”
    諸葛亮下了逐客令。
    語氣裏，沒有半分敵意，唯有成全。
    他一生惜才，看到了這小輩身上那股不屬於這個棋局的火焰。
    不願這塊璞玉，碎在這盤注定會輸的棋局裏。
    蘇明沉默了。
    他能感受到對方的善意。
    也知道，此刻轉身離去，或許是最體麵的選擇。
    可……
    蘇明緩緩抬頭，迎上那雙飽經滄桑的眸子，咧嘴一笑。
    笑容裏，褪去了先前的癲狂與狠厲。
    多了一絲屬於他這個年紀的狡黠與不羈。
    “丞相。”
    “您說得都對。”
    “但是……”
    蘇明伸出手，指向那片光影交錯的巨大棋盤。
    “您，再看看這盤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