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讀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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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標琢磨之後,懸著的心稍稍放下了一些。
    錢龍錫見成基命與韓爌均麵露疲態,便揚聲對外麵候著的仆役吩咐道:
    “沏幾壺熱茶來!”
    他自己也疲倦欲死,但依舊維持著士大夫的斯文與儒雅,緩緩坐直了身體,將話題引向正軌:
    “好了,既已至此,多想無益。不若將我等今日所獲之法術,拿出來,稍作整理。”
    文震孟聽完,主動起身,將兩張閑置案幾推到大廳中央,拚成一張臨時長桌。
    眾人紛紛從懷中取出記錄法術的冊子,本本放在案幾之上。
    轉眼間,各式封皮、墨跡猶新的冊子便堆起了一摞。
    粗粗數去,竟有四十餘本之多。
    看著這些法術秘籍,眾人無不露出喜悅神采。
    有了這些,他們便真正踏上了仙途。
    李標心情好了不少,伸手便要去拿最上麵的一本。
    動作進行到一半,他卻忽然頓住,轉頭看向侯恂,眉頭微皺道:
    “侯大人,你那六本法術……《萬劫不滅體》、《千山雪寂》什麽的,怎的不交過來?”
    侯恂麵色不變,“哦”了一聲,理所當然回答道:
    “我的六本,就不放入其中了。”
    “為何?”
    李標眉頭皺得更緊,語氣不悅:
    “在場同僚皆已拿出,獨獨你要例外?”
    侯恂瞥了李標一眼,從容道:
    “很簡單。諸位同僚購置法術所費銀兩,大多計入江南諸位賢達的公上,其所換法術,自然是公中之物,理當共享。然則——”
    他話鋒一轉,拍了拍自己懷中的六本冊子:
    “這六部法術所費的三萬兩白銀,一應由我個人承擔。既是個人私產,自然沒有非得與諸位共享的道理。”
    廳內眾人神色各異。
    的確,他們此次競拍種竅丸、購買法術的巨大花銷,相當一部分是由整個東林集團,背後盤根錯節的江南勢力共同支撐。
    錢龍錫不禁站起身,走到侯恂跟前,低聲勸道:
    “此舉不妥。在場皆是共參仙道、同心同德之友,正當互通有無。若人人皆如你這般藏私,豈不心生芥蒂,壞了和氣?”
    侯恂搖頭,朗聲發表了一番自己的見解:
    “修行之路,與官場之道,豈可混為一談?”
    “官場或需和光同塵,共進退;然仙途求索,根本在於個人之悟性、毅力與機緣!”
    “再者,侯某耗費三萬兩巨資,若將此獨得之秘輕易公之於眾,於我自身,豈非大大不公?於修行,又有何益?”
    將個人修行與集體利益截然分開,強調機緣私有——
    這種態度聽得錢龍錫一時語塞,不知如何反駁。
    很快就有另一名東林官員起身道:
    “侯大人所言不無道理!既如此,下官此前購置了三部法術,願將其中兩部計入公賬,與諸位同參。剩下的五千兩,下官自行承擔,恕不共享。”
    說完,他竟真走到臨時拚成的長桌前,從一堆冊子中,抽走了自己保留的那本。
    有人開了頭,立刻便有效仿者。
    “下官亦願自行承擔《鐵衣術》之資,作為私用。”
    “本官這部,也算個人之物吧。”
    “……”
    片刻間,長桌上的法術冊子便被抽走了六本。
    錢龍錫心中暗歎,卻也無法強行阻止,隻得微微搖頭:
    “罷了,人各有誌。所餘依舊眾多,足供參詳。”
    “便請韓閣老,為我等介紹這些法術的威能與要點,如何?”
    在車上時,錢龍錫粗略翻過幾本法術,知道開篇部分多為修煉簡介。
    文震孟從旁邊搬來張太師椅,請韓爌坐下。
    韓爌清了清嗓子準備開口,侯府管家與下人,捧著剛沏好的熱茶走了進來。
    廳內眾人默契地保持了沉默,目光落在茶壺上,仿佛那是需要嚴加防範的事物。
    管家也察覺到氣氛有異,手腳麻利地將茶壺和茶杯分放在各位大人手邊的茶幾或小凳上,躬身帶下人迅速退出,掩上廳門。
    腳步聲遠去,韓爌重新拿起《噤聲術》,緩緩念出開篇的修煉總綱:
    “夫音者,氣之動也。噤聲之術,非止閉口,乃斂自身之氣機,合於周遭之虛空。初習者,當靜室盤坐,收視返聽……使聲波觸之如泥牛入海,湮滅於無形。切記,施術時心念需澄澈如一,雜念紛起則壁壘自潰。靈力運轉,當循……”
    韓爌念得慢,眾人也聽得仔細,沉浸在理解仙家法術的玄妙中。
    未曾察覺——
    在剛剛送進來的茶盤底部,數張裁切完美的白色紙人,悄無聲息地飄落下來。
    紙人一接觸地麵或家具,顏色便與所附物體色澤融為一體,肉眼根本無法分辨。
    它們靜靜貼在桌角、椅背、甚至是地板的縫隙處,仿佛耐心的獵手。
    紙人們並無靈智,手上卻都捏著顆沙礫。
    每當韓爌的講述聲,以及其他人的交談聲發出——
    它們便用沙礫,在自己薄薄的紙表,刻下道道細微的波紋狀痕跡。
    那並非文字,而是一種對聲音振動最原始的、最直接的記錄。
    如同後世留聲機唱片上的音軌,將廳內所有的聲波信息,完整地“刻錄”下來。
    日後,隻需以特定方法讀取這些波紋,便能將今晚發生在此地的一切對話,原原本本地重現出來。
    此刻,坐在另一把太師椅上的侯恂,耳朵雖然在聽韓爌念誦其他法術的簡介,心卻飛到了九霄雲外。
    他兩條腿交換著抖動,惦記的全是自己懷裏名頭響亮的“私藏”。
    索性不再聽韓爌枯燥的講解,安靜摸出了本《千山雪寂》,如同撫摸絕世珍寶般翻開第一頁。
    映入眼簾的,是侯恂熟悉的方塊字。
    但這些字的排列組合,以及字裏行間似乎蘊含一種韻律,讓侯恂的視線焦點無法對準。
    他努力集中精神,去理解、去捕捉字麵背後的玄奧……
    然後。
    “噗通!”
    一聲悶響打斷了韓爌的念誦。
    眾人驚愕回頭,隻見侯恂連人帶椅向後翻倒,手中的《千山雪寂》也掉在地上。
    竟是不省人事!
    李標離得近,嚇了一跳,先去摸了摸呼吸,然後遲疑道:
    “他這是勞累過度,睡過去了?”
    錢謙益凝神細看,搖頭:
    “不像。”
    說完,他也起身走了過去。
    然錢謙益做的第一件事,並非攙扶昏迷的侯恂,而是俯下身,極其自然地將《千山雪寂》撿了起來。
    錢龍錫出言阻止:
    “受之,未經允可,還是莫要……”
    話音未落,手捧《千山雪寂》、眼睛剛掃過第一頁的錢謙益,身體猛地一晃,也學著侯恂的模樣軟軟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