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少走一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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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咳噗——”
    “咳噗——”
    高起潛石破天驚的一問,讓溫體仁與周延儒剛剛入口的熱茶齊齊噴了出來。
    好在兩人及時扭頭發覺對方動作,一同轉向地麵,這才沒吐出洋相。
    周延儒邊擦嗆出的眼淚,邊帶著惱怒喝道:
    “高公公何故胡言亂語?”
    溫體仁收斂失態,麵色一正,肅然道:
    “溫某自入仕以來,夙夜匪懈,所行所為,無不是為了社稷安定。整飭吏治,籌措糧餉,哪一樁不是殫精竭慮?縱有些許不得已之處,也是為了大局著想,豈能以奸佞二字汙之?”
    周延儒也立刻跟上:
    “本官心中所念,無非君父,無非江山!我等在此商議,正是為了揣摩聖意,以期更好地為陛下分憂。高公公切莫妄自菲薄,更不可汙蔑同僚!”
    高起潛看著兩人道貌岸然的模樣,不由嗤笑一聲,擺擺手道:
    “得了,咱們這兒也沒外人,就甭演戲碼了。都是知根知底的,誰褲腿上還沒沾點泥?”
    他先指向周延儒:
    “周大人,您門生故吏遍布朝野,貪墨枉法者不在少數。”
    “更別提您自個兒,收受的冰敬、炭敬,或者叫雅賄,數目怕也不小吧?”
    不等周延儒變色反駁,他又指向溫體仁:
    “溫大人您呢,結黨營私,將多少異己排擠出朝堂?科道言官中,又有幾人是您的喉舌?”
    “打擊正直官員,您可從未手軟過。”
    最後,他指了指自己,嘿嘿一笑:
    “至於咱家,早年在外監軍時,喝點兵血,刮點油水,那也是有的。”
    “咱們仨——老話怎麽說來著?蛇鼠一窩,臭味相投!”
    “要不然,今兒個能湊到一塊兒,琢磨這些掉腦袋的事兒?”
    溫體仁被這番毫不留情的揭底說得臉色青白交錯,隻得重新端起茶杯,假借喝茶遮掩神情。
    周延儒慍怒不已,拂袖道:
    “議事便議事,扯這些有的沒的作甚?!”
    高起潛認真道:
    “咱家說這些,也是得了方才溫大人那番高論的提醒。”
    “溫大人說,陛下若有意,大可強取豪奪——”
    “說明陛下心裏跟明鏡似的!”
    “既然周奎的家底他知道,咱們這些人的底子,他恐怕也早就摸了個門兒清!”
    高起潛聲音壓得更低:
    “那麽問題來了,既然陛下知道二位算不上忠臣孝子,為何還青眼有加?”
    “不僅賜下仙丹,讓二位進入皇極殿聆聽大道。”
    “還把那些清流、直臣,統統給晾在了一邊。”
    “這葫蘆裏,到底賣的什麽藥?”
    周延儒還在嘴硬,強辯道:
    “本官不過是犯了大明官場上,人人都可能犯的錯處罷了,豈能因此便否定本官對陛下、對社稷的赤誠?”
    溫體仁卻放下茶杯,隻沉聲問道:
    “高公公,你口中的忠臣,具體是指?”
    高起潛下意識想做個撩拂塵的動作,手抬到一半才想起今日是便服出宮,並未攜帶,隻得有些尷尬地放下:
    “昨日傳法,陛下指名道姓,讓咱家和曹化淳,秘密請了一批人入宮旁聽,坐於屏風後頭。”
    溫體仁與周延儒屏息凝神。
    隨著高起潛緩緩報出一個個名字——
    “孫承宗”、“盧象升”、“李邦華”、“徐光啟”,甚至還夾雜著“周遇吉”等幾個武將的名字;
    溫體仁與周延儒的臉色,肉眼可見地難看起來。
    “孫承宗?”
    周延儒眉頭緊鎖:
    “他已罷官歸鄉,陛下怎會突然想起他?”
    “他便罷了,盧象升?那個不識時務的莽撞東西也在其列?”
    高起潛口幹舌燥,端起涼茶水潤了潤嗓子,才繼續道:
    “二位總該明白,咱家為何要敞開天窗說亮話了吧?”
    “隻因陛下對朝野底細,早就看得一清二楚。”
    “反倒是咱們,至今琢磨不透聖心。”
    高起潛將兩手插在袖筒裏,低頭重重歎了口氣:
    “溫大人剖析,陛下之意,在於推行翻天覆地的新政。”
    “咱家不由想到,自古新朝鼎革之初,總要拿前朝的‘奸惡之徒’開刀,以儆效尤,收攏人心。”
    高起潛抬起頭,麵上帶著懼色舉例道:
    “遠的不說,陛下初登大寶,便以雷霆手段清除了魏忠賢黨羽。”
    “再往前,成祖皇帝靖難之後,是如何對待建文舊臣的?”
    “方孝孺被夷十族,鐵鉉被油炸……”
    “哪個不是血淋淋的例子?”
    高起潛肩膀顫抖地看向溫、周二人:
    “你們說……陛下會不會是故意先穩住我等,給予些許甜頭,待到他仙朝根基穩固,新政推行無阻之時,再……再拿咱們這幾個前朝奸佞開刀,殺雞儆猴,以正新風?!”
    周延儒一向自負聰慧,卻也深知自身品行有虧,在生死大事上極其怯懦。
    聽了高起潛的這番獨白,頓時嚇得魂飛魄散,“騰”地一下站起身來,聲音都變了調:
    “高起潛,你、你莫要在此危言聳聽,自己唬自己。一切全是猜測,做不得準!”
    周延儒邊說,邊驚惶張望,仿佛下一刻就會有錦衣衛破門;
    亦或凝靈矢自窗外射入,再度紮穿他的頭頂。
    溫體仁臉色蒼白,到底比周延儒沉得住氣,正要說些什麽穩住場麵,書房外忽傳來溫府管家驚慌失措的稟報聲:
    “老爺,宮裏來人了!”
    “什麽?”
    溫體仁霍然起身,忙對高起潛與周延儒低聲道:
    “就在書房,無論如何不要出來。”
    哪還需要溫體仁提醒?
    周延儒巴不得挪開書架藏到後頭,最好能有間密室什麽的。
    ——他也確實這麽做了,可惜沒找到。
    溫體仁換過衣袍,深吸了幾口氣,這才匆匆趕往正堂。
    院中。
    曹化淳依舊是那副笑眯眯的彌勒佛模樣,見溫體仁露麵,簡單寒暄幾句,便道:
    “溫大人,咱家奉陛下口諭而來。”
    溫體仁躬身下拜:
    “臣溫體仁,恭聆聖諭。”
    曹化淳清了清嗓子:
    “陛下口諭:著溫體仁,於除夕當日,至文華殿參與內閣議事,不得延誤。”
    “臣,遵旨。”
    溫體仁表麵應下,內心波濤洶湧。
    傳達完畢,曹化淳欲轉身離開。
    隻是才走兩步,低頭看了眼手背的他,又拍拍額頭轉回來,對溫體仁笑道:
    “咱家這記性!”
    “周大人此刻,想必也在您府上吧?”
    “勞您轉告一聲,除夕文華殿議事,周大人亦需到場。”
    “咱家便不去周府叨擾了,也好少走一程冤枉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