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0章 自己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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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臘月二十八,青溪村。
    家家戶戶的煙囪裏冒著溫暖的炊煙,空氣中彌漫著蒸糕、熬糖和燉肉的濃鬱香氣。孩子們在打掃幹淨的院子裏追逐嬉笑。
    柳月娘和石生正在自家院裏懸掛新寫的桃符,月娘手上動作不停,眉頭卻微微蹙著,對石生低語:“未晞這都在山上呆了快十天了吧?怎麽……”
    石生將桃符扶正,寬慰道:“別擔心,未晞的本事你還不清楚?許是山裏有什麽事耽擱了,或是尋到了什麽難得的藥材。她心裏有數,定會趕在年夜飯前回來的。”
    柳月娘歎了口氣,望著遠處被白雪覆蓋的崤山輪廓,眼中憂慮未散:“但願如此。”
    臘月二十九,晌午剛過。
    村口通往外界的小路上,出現了兩個騎著大馬風塵仆仆的身影。正是日夜兼程趕回來的林澤與吳秀英。他們臉上帶著難以掩飾的疲憊,眼底布滿血絲,嘴唇因幹裂而起皮。
    當遠遠望見青溪村上空那嫋嫋升起的、安寧祥和的炊煙時,兩人緊繃的心弦,終於稍稍鬆弛了一些。至少,從外表看,村子一切如常,沒有想象中的混亂與悲戚。
    “看來……不像出了大事。” 吳秀英喘著氣,聲音帶著一絲如釋重負的沙啞。
    林澤點了點頭,但眉頭依舊緊鎖:“先進村,問清楚再說。”
    他們匆匆進了村。熟悉的屋舍,熟悉的道路,見到的鄉鄰們正在忙碌地準備年貨,臉上洋溢著節日的喜悅。
    這正常的景象,反而讓他們心中的疑慮更深了。
    周桂花姐妹陳屍數百裏之外的黑水河,為何村裏竟似毫不知情?一片祥和?
    兩人壓下滿腹疑問,徑直朝著自家方向快步走去。推開院門,正看見老父親林茂坐在屋簷下,就著冬日的暖陽,仔細地擦拭著祭祀要用的銅酒壺。
    “爹!” 林澤聲音急切,甚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林茂聞聲抬頭,看到兩年不見的兒子和兒媳突然出現在眼前,先是一愣,隨即臉上湧上巨大的驚喜,猛地站起身:“澤兒?秀英?你們……你們回來了?!”
    然而,林澤和吳秀英此刻卻顧不上敘離情。林澤一個箭步上前,緊緊抓住父親的手臂,目光灼灼,聲音因緊張而有些變調:
    “爹!村裏……村裏是不是出什麽事了?桂花姨家……周桂花家,是發生什麽了?!”
    林茂被兒子這沒頭沒腦、異常急切的問話弄懵了,他臉上的驚喜僵住,化為茫然與不解,反問道:“周桂花家?發生什麽事?她們家能出什麽事?你們怎麽這麽說?”
    林澤和吳秀英看著父親全然不知情的反應,徹底愣住了,兩人麵麵相覷,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巨大的困惑與更深的驚疑。
    林澤張了張嘴,喉嚨有些發幹,幾乎是一字一頓地,帶著難以置信的語氣重複道:
    “爹……您……您不知道嗎?”
    看到兒子、兒媳臉上那絕非作偽的驚惶與急切,林茂心頭猛地一沉,意識到事情絕不簡單。
    他臉上的茫然迅速褪去,轉為凝重,一把抓住林澤的胳膊,聲音也沉了下來:“到底怎麽回事?她們怎麽了?!快說!”
    林澤與吳秀英對視一眼,知道瞞不住,也無須再瞞。吳秀英聲音帶著哽咽,艱難地開口:“爹……我們,我們在黑水塢……見到了桂花姨和蘭花的……屍身。她們……她們是溺死的,從上遊漂下去的……”
    “什麽?!!” 林茂猛地後退半步,他連連搖頭,渾濁的老眼裏滿是不可置信,“不可能!絕對不可能!她們姐妹倆好端端的在村裏,怎麽會……怎麽會溺死?你們是不是看錯了?!”
    “爹,千真萬確!我們親手收殮安葬的!” 林澤語氣斬釘截鐵,眼中是沉痛的肯定。
    林茂不再多言,猛地轉身,幾乎是踉蹌著衝出院子,朝著村尾周桂花家方向疾步而去。林澤和吳秀英連忙跟上。
    周桂花家住在村子邊緣,靠近山腳溪流拐彎的地方,需要走過一條長長的、積雪尚未完全融化的小徑。
    這裏僻靜,少有人至。她們姐妹很少出門,與村裏人來往極少。
    三人急匆匆趕到那間低矮的茅草土坯房前,隻見一把鏽跡斑斑的鐵鎖,冷冷地掛在門鼻上。
    林澤夫婦心頭一緊,立刻在房屋周圍仔細查看。窗戶緊閉,窗紙完好。牆根屋後,並無掙紮、打鬥的痕跡。一切看起來……都很正常。
    “撬開!” 林茂看著那把鎖。此刻,他必須知道屋內的情況。
    林澤尋了塊結實的石頭,幾下砸開了那並不牢固的舊鎖。吱呀一聲,木門被推開,一股混合著塵土和淡淡黴味的氣息撲麵而來。
    屋內光線昏暗,但依稀可以看清裏麵的情形。
    土炕上的被褥疊放得整整齊齊,雖然破舊,卻漿洗得發白。簡陋的木桌上,粗陶碗筷擺放有序,擦得幹幹淨淨。
    牆角堆著些許柴火,碼得一絲不苟。甚至那小小的灶台,也看不到多少灰燼,像是被仔細清理過。地上沒有雜物,仿佛主人隻是臨時出門,很快就會回來。
    “這……” 吳秀英環顧四周,聲音帶著困惑和一絲寒意,“家裏……怎麽這麽幹淨?不像是匆忙離開,或者出了意外的樣子……”
    林茂顫抖著手,撫過冰冷的灶台,又看了看那疊得方正正的被褥,臉色越來越白。他也感覺到了這不尋常的平靜之下,隱藏著令人不安的氣息。
    林澤仔細的看過屋子的每一個角落,最終,他的視線定格在炕沿邊,一個倒扣著的、空空如也的破舊木盆上,又移到牆角那個見底的米缸。他深吸一口氣,聲音低沉而肯定:
    “看這情形……倒像是……自己走的。而且,走之前,把家裏都收拾妥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