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0章 你吃什麽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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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翌日清晨,天色剛蒙蒙亮,空氣中還帶著夜露的濕潤。
    白未晞利落地翻身上馬,是那匹金陵城買的老馬。可現在瞧著一點都不老,它的皮毛油光水滑,步伐更是穩健異常。
    她身後背著一個半舊的竹編背筐,與尋常行路人無異。
    筐內的小狐狸依舊被“年輪”藤鞭綁著,像一截柔軟的紅色毛絨原木,直挺挺地放置在筐中,隻露出一個腦袋,一雙狐狸眼寫滿了生無可戀。
    清晨長鞭從身上抽離的時候,她還沒來得及活動一下就被重新捆住了,原來白未晞為了方便‘攜帶’給它換了個姿勢。
    “不是人的就不是人,沒有一點心!”小狐狸憤憤的想著,但嘴上發出的聲音卻是又甜又媚,帶著十二分的真誠悔過:“未晞……未晞姐姐,我知道錯了,這繩子捆得我好生難受,血脈都不通了……鬆開一點點,就一點點好不好?我發誓乖乖的,絕對不跑!”
    白未晞端坐馬上,目視前方,仿佛根本沒聽見。
    軟的不行,立刻轉為硬的。小狐狸聲音陡然尖利起來,帶著氣急敗壞的罵聲:“白未晞!你這冷心冷肺的僵屍!綁著我算什麽本事?有本事放開我,讓我一個時辰的時間你再追!”
    白未晞依舊置若罔聞,甚至連睫毛都沒顫動一下。
    罵聲也無效,小狐狸眼珠子一轉,立刻換上了泫然欲泣的腔調,嗚嗚咽咽,好不可憐:“嗚嗚……好難受,喘不過氣了……未晞,你就忍心看我這麽受苦嗎?我們好歹也同住一個屋簷下這麽久,你就沒有一點點心疼嗎?我真的……真的好難過啊……”
    這哭聲婉轉淒切,若是尋常人聽了,怕是心都要碎了。
    然而,白未晞隻是輕輕扯了扯韁繩,調整了一下方向,依舊沉默。
    黔驢技窮,小狐狸終於使出了它認為的“殺手鐧”。
    它帶著一種破罐子破摔的狠勁,威脅道:“白未晞!你別逼我!你再不解開,我……我就在你這背筐裏拉屎撒尿!我說到做到!讓你一路都伴著我的‘香氣’去洛陽!”
    一直沒有任何反應的白未晞,在聽到這句威脅時,終於微微側過頭,餘光掃向筐裏那團紅色。
    她的聲音平淡無波,卻帶著一股子滲人的寒意,清晰地傳入小狐狸耳中:
    “屎沒出來前,我可以讓你先死。”
    一句話,瞬間掐滅了小狐狸所有囂張的氣焰。
    它猛地噎住,所有聲音都卡在了喉嚨裏,隻剩下瞪得溜圓的、充滿驚懼的眸子。它絲毫不懷疑白未晞話裏的真實性。這個冰冷的女僵屍,絕對做得出來!
    老馬的蹄聲整整踏了一天,如今的它已不需要同尋常馬兒一樣跑一兩個時辰就必須得休息了。
    日頭西沉,將天邊染成一片瑰麗的橘紅。官道旁一處較為平坦的草地上,青驄老馬被卸下了鞍韉,正安靜地低頭啃食著帶著夜露的青草。
    白未晞尋了塊幹淨的石頭坐下,竹筐放在腳邊。筐裏的小狐狸早已饑腸轆轆,有氣無力地哼哼:
    “喂……我餓了……”
    白未晞正從行囊裏取出柳月娘準備的幹糧,聞言,眼皮都沒抬:
    “不急。前兩日‘病重’時,水米不進,不也活蹦亂跳想著翻牆?”
    小狐狸被噎了一下,強辯道:“那能一樣嗎?今天這都顛簸一天了,是實實在在的第三日了!元氣要耗光了!”它眼巴巴看著白未晞掰開餅子,撕下肉幹,然後……竟然放進了她自己嘴裏。
    小狐狸的眼睛瞬間瞪圓了!
    它在村裏時,確實常見白未晞與眾人一同進食,隻當是她為了不顯得異類而做的偽裝。可眼下,荒郊野外,隻有一匹馬和一個被捆著的它!
    “白未晞!”它氣得在筐裏直蹬被綁住的腿,聲音都劈了叉,“你在人跟前裝模作樣也就罷了!現在!就咱倆!你一個僵屍!你吃什麽吃?!你吃下去的不過是堆在你那冷腔子裏!給我啊!我才是正經要吃東西的那個!!”
    它的怒吼在暮色中回蕩,驚得老馬頻頻抬頭。
    白未晞咀嚼的動作微微一頓,側過頭,清冷的目光落在炸毛的狐狸身上,語氣平淡卻帶著一種理所當然:
    “想吃就吃了。”
    說完,她不再理會筐裏那隻開始用各種詞匯詛咒“僵屍的虛偽儀式”的狐狸,繼續小口地吃著東西。
    饑腸轆轆一夜後,小狐狸喝到了水。也就隻是喝了水。
    再次啟程,道路兩旁,是無垠的田野。沉甸甸的粟穗低垂,泛著青黃相間的光澤,在微風中蕩開層層漣漪。
    遠方的土塬上,草木的深綠已被幾許疲憊的蒼黃浸染,昭示著季節更迭的序曲。
    “呃……”
    筐內,被藤鞭捆得結結實實的小狐狸,隨著馬兒的步伐一晃一晃,它努力想調整一個舒服點的姿勢,卻隻是徒勞地像根棍子在筐裏微微滾動。
    它瞪著湛藍的天空和飛速後退的樹冠,眼中滿是空洞。
    突然一陣帶著清甜氣息的風吹過,路旁幾棵野棗樹的枝椏探到路邊,上麵零星點綴著開始泛紅的果實。
    “唔!” 小狐狸的鼻子猛地抽動了幾下,腦袋不由自主地轉向香氣來源的方向,那雙原本黯淡的眸子瞬間亮了起來,帶著毫不掩飾的渴望,眼巴巴地看著那近在咫尺卻又遙不可及的野棗。口水似乎都要從嘴角溢出來。
    白未晞對身後那道灼熱的視線恍若未覺。隻有當她策馬微微避開路中央一塊凸起的石頭時,那握著韁繩的手才會極穩定地稍稍收緊,確保馬匹和背筐的平穩。
    一條溪流蜿蜒著與官道並行,水聲潺潺,清澈見底,幾塊光滑的鵝卵石在水底清晰可見。
    “哼……” 小狐狸看著那清涼的溪水,又感受著自己被捆得有些發麻的四肢,以及身上在陽光下逐漸升騰的燥熱,不由得發出一聲委屈又帶著點撒嬌意味的哼唧。
    它試圖扭動脖子,想讓自己的臉頰能蹭到一點筐邊探進來的、帶著濕氣的涼風。
    日頭漸高。
    “嗬……” 小狐狸被曬得有些蔫,吐出一點點粉色的舌頭,喘著氣。它看了看白未晞挺直的、仿佛感受不到炎熱的背影,認命般地閉上了眼,隻有那被綁住的尾巴尖,還因為不耐的燥熱,極其輕微地、一下下地拍打著筐底。
    黃土官道向前延伸,穿過田野,傍著溪流,掠過廢棄的烽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