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2章 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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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想到這裏,小狐狸不由的打了個寒顫,太可怕了!
    “得了吧你!少在這兒給我亂點修行路!還開壇講經?你讓我一隻狐狸,披著袈裟去跟那些大和尚辯經嗎?怕不是經沒講成,先被人當成妖孽給收了去!”
    隨即,它像是想起什麽似的,立刻挺了挺小胸脯,帶著幾分得意地糾正道:
    “再說了!你瞧瞧我,再看看清楚!我是個姑娘家!就算本狐仙哪天真的想不開了,要投身空門,那也該是去尼姑庵!你讓我去和尚廟算怎麽回事?莫非你這僵屍做得久了,連公母都分不清了?”
    它說完,還故意用尾巴掃了掃地麵,一副“看你還能怎麽編”的架勢。
    白未晞見此,嘴角壓了壓。她不再接話,隻是重新轉過身,望向窗外,留下一個沉默的背影。
    小狐狸見她不再搭理自己,隻好悻悻地趴回地上,用爪子扒拉了一下自己的耳朵,小聲嘀咕:“就知道嚇唬狐……沒勁。”
    ……
    既然離講經尚有五日,白未晞便也不急著去白馬寺。
    每日裏開始帶著小狐狸在城中閑逛。為了避免麻煩,她對其施了個簡單的障眼法,鹿淵教她的那個。
    此刻用在小狐狸身上,效果便是讓它在旁人眼中,成了一隻皮毛烏黑油亮、眼神略顯倨傲的黑貓。
    起初小狐狸對這形象極為不滿,對著水缸照了又照,氣得直用爪子拍水麵:“我這麽漂亮的火焰色!你給我變成個黑炭頭!” 但抗議無效,它也隻好頂著這身“偽裝”跟著白未晞出門。
    白未晞的行程很是隨意。大部分時間是漫無目的的行走,或者尋一處臨街的茶肆,要一壺清茶,幾樣細點,臨窗而坐,一坐便是半日。
    變成黑貓的小狐狸則百無聊賴地蜷在她腳邊的凳子上,打著哈欠,偶爾甩甩那條如今也變得漆黑的尾巴,對來往行人投來的、對“黑貓”好奇或忌諱的目光嗤之以鼻。
    傍晚,白未晞有時會去酒肆,自斟自飲。這也是小狐狸最樂意去的地方,因為它能分到一些滋味不錯的肉幹或炸小魚,這算是它一天中難得的慰藉。
    她們去得最多的是西市一家規模不小的茶館,那裏常有說書人講古。
    這日,說書人正講到一出膾炙人口的《書生夜遇狐仙》。
    那人說得口沫橫飛,將那隻狐仙描繪得如何貌若天仙,如何對落魄書生一見傾心,自薦枕席。
    還帶來萬貫家財助其科舉高中,購宅置業。最後書生得貴女青睞,狐仙心知人妖殊途,黯然離去,成全意中人。引得台下聽眾唏噓不已。
    變成黑貓的小狐狸原本正在凳子上埋頭啃著一塊桂花糕,聽到這裏,實在忍不住,抬起頭,喉嚨裏發出一聲極其清晰的、充滿鄙夷的冷哼。
    雖然在外人聽來隻是“喵嗚”一聲,但那眼神裏的嘲諷幾乎要溢出來。
    它用爪子扒拉了一下白未晞的袖子,壓低聲音,盡管在障眼法下,它的聲音在旁人聽來也隻是貓叫:
    “聽聽!又是這套!我們狐族修煉多不容易,吸納月華,淬煉神魂,哪個不是奔著大道去的?哪有那麽多閑工夫跑去給窮書生當墊腳石?還自薦枕席?圖他什麽?圖他窮?圖他迂腐?還是圖他們隻能區區活個幾十載?”
    它越說越氣,舔了舔爪子,繼續憤憤道:“還有,動不動就‘帶來萬貫家財’,我們狐族是開錢莊的嗎?法力是這麽用的?簡直辱沒狐格!”
    聽到這話,白未晞垂下眼眸,視線落在腳邊那隻因為氣憤而胡須都在顫抖的“黑貓”身上,深黑的眼眸裏沒有任何對故事本身的情感波動,隻有一種洞悉世情的淡漠。
    她端起微涼的茶盞,打斷了小狐狸的憤慨:
    “這類的書,就是落魄書生寫的。”
    小狐狸愣住了,隨即恍然大悟。是啊!唯有那些身處困頓、前途渺茫、在現實中斷絕了幾乎所有上升通道的窮書生,才會在寒夜孤燈下,將所有的渴望與幻想投射到“狐仙”這樣一個完美的、能滿足他們一切匱乏的虛幻想像上。
    它用爪子拍了拍自己的腦袋,帶著一種恍然大悟的嘲諷,低聲對白未晞說道:
    “我明白了!全明白了!”
    “這些寫書的窮酸,自己軟弱無能又膽小,肩不能扛手不能提,遇上事隻會縮脖子,所以才需要有個身具異能的狐仙來替他出頭、幫他擺平麻煩!”
    “他們自己窮困潦倒,家徒四壁,所以就需要狐仙揮手變出金山銀山,解決他所有的財力方麵的窘迫!”
    “他們自己貪花好色,見著漂亮女子就走不動道,所以就需要狐仙必須是傾國傾城之貌,還得是主動投懷送抱!”
    “他們自己心思浮動、見異思遷,所以就需要不僅有美豔狐仙,最好還有什麽高門貴女、天仙地鬼……各色各樣的各方麵俱佳女子都莫名其妙地愛他愛得死去活來!”
    “最後,他們自己不負責任、吝於付出,權衡利弊後,就需要女子自己‘識趣’地黯然離去,最好還能給他留下點念想或實際好處,而他自己隻需偶爾惦念,心中為其留個角落便是極大的付出!”
    它越說越覺得荒謬,氣得笑出聲來,尾巴尖啪啪地拍打著凳麵:
    “合著好處他們全占了,責任一點不負!我們狐族也好,其他族類也罷,在他們筆下,就是個量身定做、滿足他們所有卑劣欲望和彌補自身無能的工具?!真是……真是個算盤投胎吧!”
    它長長地、帶著無比嫌棄地吐出一口氣,徹底癱在凳子上,連批判的力氣都沒有了,隻覺得一種深深的、麵對巨大荒謬時的無力感。
    白未晞依舊沉默地喝著茶,對於小狐狸這番鞭辟入裏的“解讀”,她沒有任何表示,仿佛早已看透了這人性中微不足道的一角。
    窗外的陽光移動了幾分,將她的側影勾勒得更加清冷孤絕。
    茶肆裏的故事還在繼續,但那精心編織的幻夢,在角落這一僵一狐的冰冷洞察下,早已褪去了所有浪漫色彩,隻剩下蒼白而自私的內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