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隻騙過你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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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湖綠色的裙擺在被月光照得銀白的草地上晃成白色的婚紗。
    方以珀手搭在他肩膀上,隨著舞步轉動的距離看他。
    “成人禮的時候沒有跳過舞嗎?”
    他握著她的手,帶著她轉動,問她。
    方以珀舞步還是亂的,頭也有點暈,那半杯酒精又開始了。
    她搖頭,又被拉到他懷裏,撞到了他的胸膛。
    白色麵具上方的羽毛撓過他的下巴。
    “沒有,”
    她沒有成人禮。
    夜晚的草地,沒有音樂,沒有燈火。
    隻有月光。
    不夠月光。
    她的裙擺一直在晃,舞步紛亂,酒精浸透,頭也有點暈。
    “你,慢一點。”
    烏黑的發絲黏在被薄汗沁透的後頸,樹林裏一絲風也沒有。
    涼的,熱的。
    心跳得比舞步還亂,方以珀感覺到自己在微微的冒汗。
    江恪行握著她的肩膀,垂眸看她,距離拉開,又靠近。
    他也時遠時近的。
    隔著麵具下的那雙眼睛卻一直在看著她,注視她。
    舞步越來越急促,越來越快。
    方以珀又踩到他的腳,但這次沒有說抱歉。
    眼前是湖綠色的裙擺,銀色的高跟鞋,晃開像湖水的草地,
    還有江恪行,
    江恪行的眼睛,嘴唇,下巴。
    終於,一支舞結束,她額角的汗已經沁透,搭在他西裝襯衫上的掌心也同樣。
    裙擺停下,她目光落在他冷厲棱角分明的下巴上,在微微的喘息,胸口起伏。
    江恪行托著她的腰,很近地看她,麵具下的那雙眼睛濃稠的像身後夜色,
    “跟其他人跳過舞嗎?”
    他問,也在喘息。
    心髒在她掌心下跳動。
    方以珀抬起眼,手指抓著他西裝下的襯衫布料,收緊,
    “當然。”
    她揚起下巴,眼睛也上翹,真的像一隻小貓。
    “是嗎?”
    江恪行語氣有種異常的平靜,他低頭,呼吸靠得更近了點,同樣泅濕的掌心扶正她的臉,很低很近地看她,
    “跟誰?”
    方以珀對上他的目光,心跳的有點快,有點亂。
    比剛才的舞步還要亂。
    “那麽多人,我怎麽記得。”
    她偏過頭,想要避開。
    “第一支舞。”
    他重新扶正她的臉,讓她看自己,追問,
    “跟誰?”
    方以珀沒有說話。
    她抬起眼,那張黑色的麵具好像跟此刻眼前的麵具重合。
    眼睛,嘴唇,下巴。
    “第一支舞,”
    江恪行將她拉得更近了點,抿著的薄唇幾乎是貼在她麵頰上。
    熱的呼吸,剃須水的氣息。
    那雙麵具下的眼睛。
    “跟誰跳的,記得嗎?”
    —
    三年前。
    方以珀去巴黎留學最後一年的聖誕節。
    陌生的國家,沒有朋友,沒有親人。
    當時的室友拉著她去參加了一場聯誼舞會。
    跟今天一樣的麵具舞會。
    她一個人在角落裏吃餐盤上甜到發膩的馬卡龍。
    在國內的時候她就不怎麽受歡迎,到了國外還是一樣。
    不討喜,愛較真。
    沒有人喜歡她,也很少有朋友。
    雖然她也安慰自己並不需要。
    不過偶爾她其實也有掙紮過,試著像方芷妍和方詩然那樣說一些俏皮可愛的漂亮話,試著不那麽認真,試著高情商。
    可是總顯得笨拙,可笑。
    唯一願意聽她講話的人也不再搭理她。
    自以為是的,可惡的江恪行。
    她在角落坐了很久,惡狠狠地把餐盤裏的馬卡龍想象成江恪行的腦袋。
    要不是為了他,她才不會一個人這麽遠跑到巴黎。
    馬卡龍膩到她反胃。
    舞廳裏也悶悶的,她起身去外麵的露天陽台透氣,第一次覺得巴黎的夜晚其實也很無聊。
    一點也不浪漫。
    身後大廳的音樂聲熱鬧,但不屬於她。
    她想念香港,想念甲板上看星星的那些夜晚。
    想念——
    露天陽台的門被人從外麵又推開,有人也走了出來。
    她轉頭看過去。
    黑色的西裝,黑色的襯衫,黑色的麵具,一截冷厲的下巴線條。
    從哪裏冒出來的黑手黨嗎?好可怕……要不要跑?
    方以珀默默的往一邊挪了一步,兩步,三步。
    他走到她旁邊,在一側站了會兒,很突然地主動開口跟她講話,
    講的是法語,問她為什麽沒有去跳舞。
    方以珀愣了愣,抬頭看他,什麽也看不見,隻有麵具下那雙漆黑的眼睛。
    她低頭,有點悶悶地說,沒有人邀請自己跳舞。
    他低眸看了她片刻,伸出手,
    “我能邀請你跳一支舞嗎?”
    方以珀抬頭看著他,麵具下的那雙眼睛讓她覺得很熟悉。
    像一個人。
    她應該拒絕的,但她把手交給了對方,
    “我跳的不太好。”
    “沒關係,跟著我就好。”
    巴黎冷夜,露天陽台下的一支舞,不成腳步,淩亂紛雜。
    她太笨了,一直在踩他的腳。
    一支舞結束,方以珀臉紅到幾乎快滴血。
    但那個人卻什麽也沒說,麵具下的薄唇微微抿著,對她微笑,
    “ Ma Chère Katie, SOiS heUreUSe. ”
    「可愛的凱蒂小姐,開心點。」
    他聲音溫柔,耐心。
    從來沒有人對她這麽溫柔過。
    她抬頭看那個人,直到現在還能記得那雙麵具下漆黑溫柔的眼睛。
    黑色的半張麵具,同樣漆黑的眼睛。
    ——好像重合在一起。
    方以珀抿著唇角,搭在他肩膀上的拽緊,不知道自己是被蠱惑還是怎麽,
    “在,巴黎。”
    她覺得呼吸有點困難,說話也變得難以平靜,腳下的高跟鞋再難以支撐,發軟。
    一定是因為他靠的實在是太近了,她推他,想要離遠一點。
    江恪行扣著她的腰,手臂收得更緊,壓低聲音,
    “跟誰跳的?”
    方以珀仰頭看著他,對上他的眼睛,有些賭氣地用力抿了一下唇,
    “跟一個很紳士的混血帥哥。”
    江恪行沒說話,隻是盯著她,眼神漆黑看不出來情緒。
    方以珀覺得他的目光有點瘮人,推了他一把,想要離開。
    他按住她的手腕,將人重新抱回來,
    “是嗎?”
    他語調沒什麽起伏,卻突然笑了下,笑容很短暫,一瞬即逝,
    “你確定是混血帥哥?”
    方以珀瞪著他,胸口開始不受控製的起伏,看著那雙眼睛,那半張麵具,
    心髒忽然砰砰跳起來。
    腦海裏有念頭一閃而過,又覺得不可能。
    怎麽可能是他。
    不可能,不可能的。
    她繃緊唇,下意識地想要跑,想要縮回她熟悉的殼裏。
    “聽不懂你說什麽。”
    她用力推開他,轉身想要走,
    “我要回去了。”
    江恪行用力攥住她的手臂,身體堵住她,將她拉回來。
    湖綠色的裙擺晃動過,那雙銀色的高跟鞋在裙擺下閃過,像很久以前幾乎快要記不清的那個巴黎的夜晚。
    她跳的第一支舞,很笨拙,一直在踩那個人的腳。
    “方一一。”
    江恪行拽住她,聲音很低,有點冷硬、有點溫柔,從她頭頂響起,
    “你怎麽動不動就跑。”
    方以珀低著頭,因為剛才的旋轉而感到暈眩,
    “不準這樣叫我。”
    她不講道理,霸道地推他的肩膀。
    江恪行一動不動,靜靜看她幾秒,忽然箍著她的腰,伸出手,要摘下她臉上那半張麵具。
    “你幹什麽。”
    她側過臉,躲開,麵具下的眼睛亮晶晶的,鮮豔的,熱烈的。
    好像是真的生氣了。
    江恪行低眸注視著她,不說話,隻伸出手,指骨貼在她臉頰上的麵具。
    隔著他的指縫,她看見他在凝視著自己。
    她伸手想要推開他,挨得太近了。
    他的呼吸幾乎就噴灑在她臉上,有點難受,密密的,快要讓她窒息。
    她於是狠狠地推了他一把。
    沒有推開。
    江恪行提著她的腰,不說話,也不動作,眉頭都沒皺一下,隻是將她摁在懷裏。
    麵具很近的靠在一起,她的羽毛劃過他的喉結,下巴。
    湖綠色的裙擺跟他黑色的西裝褲貼在一起。
    高跟鞋踩在他的皮鞋上。
    他好像很喜歡這樣,總是這樣。
    討厭的,煩人的,
    突然的,毫無征兆的。
    方以珀仰起頭,凶惱地瞪他,用腦袋撞開他的下巴。
    江恪行摁住了她的肩膀,低頭,取下她的麵具。
    方以珀的心砰砰再度跳起來。
    有什麽在靠近,越來越近。
    “ Ma Chère Katie, ”
    「可愛的凱蒂小姐」
    江恪行低頭看她,手掌捏著她的後頸,氣息貼在她麵頰,
    “ SOiS heUreUSe. ”
    「開心點。」
    大腦有些暈眩,眼前的視線也變得模糊。
    方以珀仰頭怔怔地跟他對視,下巴抵在他的胸口,無意識地瞪大眼睛,手指緊緊的攥著江恪行的衣領。
    確信不是自己出現了幻覺。
    一樣的舞,一樣的麵具,一樣的話。
    江恪行低眸看著她,眼神很平靜,跟她對視,似乎是知道她在想什麽。
    他沒有說話,握住她放在自己肩上的手,頓了下,慢慢移到自己的臉上,讓她摘下他的半張麵具。
    昏暗光線下他的麵孔冷峻而立體,硬挺的鼻梁,深刻的眉骨,緊抿著的薄唇。
    方以珀屏住呼吸,手指一點一點的往上,寸寸撫摸過他的臉,停留在他眉骨位置。
    終於,
    “騙子。”
    她繃緊唇,用力地咬著,
    然後開始握拳打他,
    “大騙子。”
    江恪行一動不動,黑眸沉定而平靜地注視著她,仍舊將她的手固定在他臉上,
    他沒有說話,沉默很久,
    目光看著她,隻看著她,壓低聲音緩慢地說,
    “隻騙過你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