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 充電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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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冬日的社科院,仿佛自成一派靜謐的天地。
    窗外是蕭瑟的北風,窗內卻隻有書頁翻動和鍵盤敲擊的細微聲響。
    林窈坐在靠窗的工位上,麵前攤開的是劉所長給的關於“數字經濟賦能區域高質量發展”的厚厚一疊課題資料,旁邊還摞著她自己找來參考的文獻書籍。
    幾天下來,她深入接觸這個課題,越是鑽研,心裏那份初來時的從容底下,便越是生出幾分敬畏。
    她原以為自己在事務所和發改委曆練過的數據建模和分析能力,在這裏足以應對。
    但真正融入劉所長的團隊後,她才真切體會到什麽叫“術業有專攻”。
    團隊裏一位寡言的老研究員,對區域經濟史的脈絡信手拈來,其宏觀視角的縱深,是她之前做項目審計時從未觸及的;
    另一位年輕些的博士,對數字經濟的倫理邊界和法律規製研究之深,也讓她大開眼界。
    “活到老,學到老,古人誠不欺我。”午休時,林窈對著坐在旁邊工位、熱心腸的張巧輕聲感歎,指尖揉了揉有些發脹的太陽穴,“以前在事務所、在發改委,覺得自己還算見過些世麵,處理過棘手問題。到這裏才發現,學術的海洋更深,自己要學的東西太多了。”
    張巧是所裏的“老人”,消息靈通,人也爽利,她端著保溫杯,笑道:“小林啊,你能有這個想法就對了!咱們這行就是這樣,看著不顯山不露水,肚子裏沒點真材實料,一篇像樣的報告都撐不起來。
    劉所長常說的,板凳要坐十年冷,文章不寫一句空嘛。你年輕,底子好,悟性又高,慢慢來,急不得。”
    正說著,劉所長拿著水杯走了過來,聽到隻言片語,溫和地接話:“小林適應得很快,昨天討論會上提的那個關於數據要素確權難點的看法,角度很新穎,切中要害。”
    他看向林窈,眼神裏是純粹的學術探討,“不過,裏麵的論證部分,還可以再找幾個典型案例支撐一下,回頭我把之前收集的相關案例發你參考。”
    “謝謝所長,我正覺得那裏論證有點單薄,有案例就太好了!”林窈連忙道謝。
    思緒迅速被“如何把論證做得更紮實”所取代,道:“我昨晚也查了些資料,發現東南某個試點城市在數據產權登記方麵有些探索,但具體操作細節還不清楚,正好可以對照您給的案例深入學習。”
    “哦?你也注意到那個案例了?”劉所長眼中露出讚許,“不錯,嗅覺很敏銳。那個案例很有代表性,回頭我們可以重點討論一下。”
    當然,新環境也免不了好奇的打量。
    有同事旁敲側擊地問她:“林研究員這麽優秀,以前在哪兒高就啊?怎麽看都是幹大事的人,怎麽想到來我們社科院這‘清水衙門’了?”
    林窈早已準備好“技術宅”的人設,聞言,語氣帶著點恰到好處的書呆子氣和坦誠:“以前在事務所搞數據建模,天天對著海量憑證和現金流,太耗神了,身體有點扛不住。
    覺得社科院環境安靜,能沉下心做點有長期價值的研究,就考來了。”
    她順勢把話題引向專業,看向那位提問的同事,“說起來,黨工,您上次那篇關於數據跨境流動安全評估的論文裏用的那個風險量化模型,我反複看了幾遍,有個參數設定不太明白,能不能向您請教一下?”
    被她稱為“黨工”的同事一愣,隨即被帶入了專業討論,認真解釋起來。
    幾次下來,大家發現這位空降的新同事,除了背景成謎外,性格有點“學術癡”,聊天三句不離本行,對她那些“背景”的好奇,也就漸漸淡了,轉而更關注她在專業上的見解和能力。
    忙碌的間隙,林窈也會拿起手機。
    和周硯深的溝通,變成了真正意義上的“見縫插針”。
    他的工作進入了“白加黑”、“五加二”的模式,林窈完全理解也很心痛。
    他們的交流,主要依靠微信。
    她會在午後休息時,拍一張窗外落在光禿禿樹枝的照片發過去:
    【看,像不像你辦公室窗外那棵?感覺比你辦公室窗外那顆造型好看些,哈哈哈哈。】
    會在晚上燉好一鍋溫潤的銀耳雪梨湯時,拍個照片:
    【周書記的專屬宵夜已備貨,靜待簽收。寶寶試圖偷喝,被我用眼神製止了。】
    他的回複往往延遲,且簡短。
    可能在深夜十一點,她的手機才亮起:【剛散會。我窗外這棵精神狀態要好些,長的很“囂張”。湯留著,我回來喝。】
    有時甚至隻是一個簡單的係統表情:微笑
    沒有長篇大論,沒有即時回應。
    但每一條,林窈都知道他看了,也回了。
    這種“異步交流”,成了他們之間無聲的默契,維係著忙碌時空兩端的那根線。
    家,成了他們唯一能真實觸碰彼此的“避風港”。
    無論周硯深多晚回來,林窈總會讓玄關留一盞暖黃的壁燈,餐桌上溫著簡單的宵夜。
    這天晚上,快十二點了,門口傳來開門的聲音。
    林窈正窩在沙發裏看書,聞聲放下書,趿拉著拖鞋走過去。
    周硯深帶著一身寒氣進來,臉上是濃得化不開的疲憊,眼底帶著血絲,連嘴唇都有些幹涸。
    “回來了?”林窈接過他沉甸甸的公文包和大衣,一股冷冽的寒氣撲麵而來。
    “嗯。”他應了一聲,聲音沙啞得厲害,伸手用力揉了揉眉心,習慣性地先去看了看在窩裏睡得四仰八叉的寶寶,輕輕摸了摸它的頭,才轉向林窈,“不是讓你先睡,不用等我。”
    “下午在所裏咖啡喝多了,反正也不困。”林窈看著他疲憊的樣子,心疼地蹙眉,伸手碰了碰他的臉頰,冰涼,“臉色這麽差,今天又連軸轉了?吃飯了嗎?”
    “有個突發情況,開了幾個緊急協調會,飯吃了。”周硯深走到餐桌邊,看著那碗還冒著絲絲熱氣的銀耳湯,緊繃的神經似乎鬆弛了一瞬。
    他坐下,拿起勺子,舀了一勺送入口中,溫熱的甜潤滑過幹澀的喉嚨,他滿足地歎了口氣,“還是家裏的東西好吃。胃裏都暖和了。”
    林窈坐在他對麵,雙手托腮看著他:“慢點吃,鍋裏還有。
    今天劉所長誇我了,說我提的觀點角度新,切中要害。”
    周硯深抬頭,昏黃的燈光下,他眼裏的疲憊被笑意衝淡了些許:“我們林研究員,在哪裏都是金子。”
    他頓了頓,語氣帶著點調侃,“看來社科院這片土壤,很適合你這條……嗯,轉型成功的鹹魚。”
    “去你的!”林窈嗔怪地瞪他一眼,嘴角卻忍不住上揚,“不過說真的,那裏藏龍臥虎,我感覺自己要學的東西太多了。以前在項目組,更多是解決‘怎麽做’的問題,在這裏,還要深挖‘為什麽’和‘未來會怎樣’,視野不一樣。”
    “有敬畏心是好事。”周硯深幾口吃完宵夜,抽出紙巾擦了擦嘴,語氣認真了幾分。
    “但也不用妄自菲薄,你的優勢在於跨界的視角和解決實際問題的能力,這是很多純學者不具備的。把握好這個度,你的研究會更接地氣,更有生命力。”
    “知道啦,周老師。”林窈笑著應承,看他吃完,便起身收拾碗勺,“快去洗個熱水澡,放鬆一下,我給你放水?”
    周硯深卻坐著沒動,伸手拉住了她的手腕。
    他的手心很暖,帶著剛吃過熱湯的溫度。
    他微微用力,將林窈帶到自己身前,然後伸出雙臂,環住了她的腰,把臉埋在她柔軟的家居服腹部。
    這是一個帶著依賴和卸下所有防備的姿態。
    林窈愣了一下,隨即心軟成一灘水。
    她輕輕放下碗,用手一下下,溫柔地撫摸著他濃密的黑發,感受著他發絲間淡淡的清冽氣息混合著室外的寒涼。
    他沒有說話,她也沒有。
    客廳裏隻剩下彼此平穩的呼吸聲,牆上掛鍾的滴答聲,和窗外隱約呼嘯而過的風聲。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悶悶地開口,聲音帶著濃濃的倦意:“讓我充會兒電。”
    “嗯。”林窈低低應著,聲音溫柔得能滴出水來,“充多久都行。我就在這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