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偷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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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事靡盬,不遑啟處。成日奔波令時光更如白駒過隙,匆匆不歇。
轉眼間,年糕宴的籌備便已接近妥當,皇後將眾人召至前殿,一一親自過目各處事項,事無巨細,心細如塵。待到看到洛晴所籌備的舞蹈時,皇後握著名冊略有遲疑地說:
“據傳瀏陽王也將於宴會獻舞,瀏陽王通曉五樂、舞藝拔群,旁人難出其右。但鳳棲宮的舞即便不是最好,也斷不可出任何差錯,洛晴可明白?”
“洛晴明白!臣女已為此舞準備多時,斷不會讓皇後娘娘失望。”洛晴平舉雙手呈揖,語氣十分堅定。
“如是便好。”皇後很是滿意地點了點頭,隨即又道,“本宮對你排的舞蹈很是放心,但凡事多一重保障總是好的,本宮聽聞瀏陽王今日剛好入宮小住,不如你稍後便去請他過來為爾等舞蹈指點一二,一來可提前修正舞姿,二來也好讓本宮先睹為快。”
年糕宴極為隆重、事務繁瑣,但鳳棲宮的安排卻妥帖有序、周到細致。皇後見所有籌備皆已完備,稍微叮囑了幾分事項後便遣散了眾人,唯留幾位貼身侍女和圖家姊妹候於殿前。
“臣女領旨。娘娘思慮周全,臣女謝娘娘提點!臣女這便去請瀏陽王觀舞,待準備妥帖後另行稟報娘娘!”洛晴滿目歡喜,臉上也難掩雀躍之情,連忙答應下來。
洛晴向來言語乖巧,容貌乃族中最美,身段亦族中最嬌,同時又極擅歌舞,因此但凡見過她的長輩均會交口稱讚。皇後見她如是妥帖,深感欣慰,語氣也不禁更柔和了幾分:“那本宮便拭目以待了。”
說罷轉向恥蓮,卻見她正盯著天井處的雕梁發呆,忙咳了一聲,問道:“恥蓮,尋什麽呢?”
恥蓮被這突如其來的詢問一驚,忙轉頭應聲,見皇後正用一副十分不解的眼神看著自己。“回稟娘娘,臣女在看這梁上的雕花,看著看著便覺得這些雕著的鳥雀恍如活了一般,正交相鳴叫,振翅欲飛……一時之間竟恍了神,請娘娘恕罪!”她深知自己殿前走神乃大不敬,連忙請罪,一臉歉意地說道。
皇後沒有說話,倒是立在一旁服侍的孫姑姑應了聲:“姑娘倒是好眼光。這天井上的圖騰乃源自上古神話中‘百鳥朝鳳’之傳說,也是‘鳳棲宮’名字的由來。”
“原來如此……謝姑姑教導。”恥蓮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對孫姑姑道了謝。她抬頭仔細看了看天井,眨了眨清透的褐色眼睛道:“臣女鬥膽臆想,若當晚同樂殿的天井上也有白鷺懸空而躍,定也是一番美景。”
眾人聽罷皆是一愣。這麽多年來,宮中的宴席數不勝數,但誰也未想過要在同樂殿的穹頂做文章,而這看似總在溜號走神兒的圖四小姐竟能想出此番大膽的創意,也著實讓人意想不到。
“四妹想法雖獨特,可施行起來又談何容易?”一旁的洛晴滿臉質疑地問。
恥蓮轉了轉眼珠,又抬頭仔細審視了一圈天井的構造,見這殿中四壁陡峭光潔,雖無任何可懸掛暗線之處,可這四角矗立的高大圓柱卻恰好為排布的裝飾物提供了落腳的地方。於是她滿是自信地笑答:“三姐所言甚是,但這施行起來未必困難。因為白鷺不必是真白鷺,隻是身著紗裙的仙子即可。若宮人們可於這殿中舞蹈時如白鷺般淩躍而起,一定也會讓在場賓客讚歎不已!”
“主意倒是新奇大膽,但如今距離開筵已時日無多,若此時籌備飛仙舞不但要占用不少人力物力,還會為宴會徒增風險,此等想法說過即止,不提也罷!”
正在眾人均莫衷一是之時,皇後卻出乎意料地一口否決了這個想法,而且麵露慍色,似是對提議很是不滿。“罷了,本宮乏了,你們也退下去辦差事罷。”皇後鳳指在長椅扶手上一叩,眾人隻好紛紛俯首退下。
恥蓮見洛晴一臉得意,雖無可奈何,卻也忍不住在心裏翻了幾個白眼。她歎了口氣,想來自己也是閑來無事,更無要緊安排,幹脆隨孫姑姑回去繼續清點材料好了。
瀏陽王乃武帝三子,名曰顯毓,過完新年便要年滿二十,其生母雖已薨逝,但生前卻為良齊國敬德大公主,身份極為顯赫。洛晴聽聞這瀏陽王不喜權謀、不欲結黨,成日閑雲雅鶴、寄情山水書畫,活得頗為灑脫逍遙,實乃帝王公子中的一朵奇葩,別說是區區一名臣女去請他,便是哪個貴族王侯親自去邀請,對方若是拒絕起來也是毫不留情麵的。
一想到這裏,洛晴不禁暗自叫苦,這皇後娘娘的旨意說得簡單,實現起來卻很有難度,隻能硬著頭皮試一試了。
於是她從庫房申領了兩把翡翠玉骨折扇作為禮物,匆匆前往麟眉宮。
這麟眉宮說來也怪,一腳踏入,偌大的院子卻空空如也,有的隻是幾棵光禿禿的柳樹栽在四周,還有的就是堆了一地厚如白毯的積雪。放眼望去,唯有一條窄窄的小路被清理出來直伸到宮門前,但門前既無下人值守,也無宮人通傳,盡是一派孤清冷鬱之色。
洛晴一邊納悶一邊小心翼翼地向宮門走去,剛到廊簷下便隱約聽到室內傳來了兩個男子談話和棋子相互叩擊桌板的聲音。
看來是有人在房中下棋。
其中一男子聲音清朗,帶著笑意道:“六弟何須生氣,父皇賜婚乃是器重你,要為你在朝中拉攏勢力,換作其他皇子恐羨慕不及,而今你卻愁上了。況那姑娘與你年紀相仿,據說相貌也很出眾,與其結緣有何不可?”
這人口中的六弟多半是六皇子顯緓,但聞對方唉唉歎了口氣:“皇兄真會說笑,臣弟向來不喜與朝臣走得過近,更不屑於靠聯姻來鞏固權勢,怎會在乎這些勞什子,倒是皇兄才應盡早完婚。”
“啪”的一聲棋子叩落。
“六弟出手真重,險些壞了為兄的棋局啊,還好為兄我早有防備。”
說罷又是一聲叩落,才見此人悠悠接道:“為兄的情況六弟又不是不知,父皇早已不對為兄寄予希望,如今多轉移些注意力到更有前途的兒子身上才是正經事。”
“雖說臣弟對於兒女情長向來不抱希望,和誰成婚倒也無妨,但父皇為了此番婚事竟編造出一堆故事,卻著實令臣弟難堪至極。”
“劈、啪!嘩啦啦……”一連串棋子叩擊和散落的聲音突然傳來,仿佛有人將一盤子黃豆一股腦兒倒在了桌上,劈啪直響、亂作一團。
末了,才傳來一聲長歎:“終歸是贏不了你啊,無論為兄如何步步為營,也終歸敵不過六弟的運籌帷幄。隻可惜了這盤難得一見的棋局,隻因六弟心感不悅便登時沒了模樣。為兄現在也隻求六弟莫再用這翡翠棋子撒氣了。”
“皇兄若是心疼,改日臣弟賠您一副便是。”這方冷冷道,拂袖起身徑直向廊外走來。
洛晴正聽得出神,殊不知麵前的宮門竟被一下子推開,她一驚,可早已來不及閃躲。
就這樣和迎麵而出的顯緓撞個滿懷,四目相接,皆是一怔。
“你怎麽在這裏?”顯緓忍不住蹙眉。
洛晴臉上一紅,“撲通”一聲跪在地上,“請殿下贖罪!臣女奉命來此,還未來得及通傳,驚擾了殿下、罪該萬死!”
她跪在顯緓身前不敢抬頭,隻瞥見他黑底金紋的衣袍下擺,以及那黑壓壓的氣場直逼眼前。
洛晴心裏雖然恐慌,但又多少夾雜著欣喜。恐慌的是偷聽被顯緓撞見,欣喜的卻是能在這裏見到心上人。
見對方還未發話,她便壯著膽子伸出纖纖玉手,拽了拽顯緓的下擺,抬起微微脹紅的粉嫩臉龐,囁喏著聲音道:“殿下,臣女路經於此不見半個人影,故而鬥膽進入,剛站到廊前便與殿下相遇,絕非偷聽殿下交談,還請殿下明察。”
許是聽到了門外的聲音,室內的男子也快步走來,一出門便見六皇子麵色鐵青地立在門口,而一女子正拽著他的衣角,俯首跪於其身前,長發伏地,雙肩微抖,一雙杏目似有淚珠盈臥……
真是像極了民間戲本子裏癡女挽留負心漢的模樣。
“今日真是奇了,本宮這院子怎還多了個姑娘?”
洛晴見這男子一襲白袍,身材高挺,年紀雖輕卻有著一副絕不遜於帝後的眉眼風度,渾身貴氣卓然升發,必是顯緓口中的“皇兄”瀏陽王。
“臣女圖洛晴,拜見瀏陽王!”她縮回雙手,向來人行了個大禮。
“天寒不宜久跪,姑娘平身說話。”
洛晴見瀏陽王態度溫和,便謝恩起身。
“圖姑娘今日來此有何要事?方才為何不進屋說話,反要站在牆角惹人誤會?”瀏陽王一臉淡然,麵上擒著淺笑,可這話上卻絲毫也不客氣。
洛晴的臉登時又漲紅了幾分。
“臣女、臣女不是有意站在牆角,隻是、隻是……”她極力想要辯解,可又難以啟齒。
“罷了,左右也沒說什麽要緊事。況是被她聽了又如何,她們姊妹二人總歸會知道實情。”顯緓不耐煩地打斷,轉身對瀏陽王,“皇兄既然還有事,臣弟便先告退了,改日再來與皇兄對弈。”
瀏陽王點頭答應,顯緓便也不再看洛晴一眼,作了個揖後直接走了。
“本宮六弟既這麽說,看來姑娘來頭也是不小,但與本王進屋詳談可好?”瀏陽王饒有興趣地看著洛晴,一雙細長的眸子厲如鋒刃。
洛晴不禁打了個哆嗦。
這皇家的人怎一個個都如此讓人不寒而栗,笑是笑了,卻笑得比怒還恐怖……怪不得個個要生得麵容俊秀方可掩了這令人不安的神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