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獻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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臘月十二,冰凍三尺。眾人籌備許久的年糕宴終於是來了。
皇宮裏一派歡慶,幾乎所有宮門前都掛起了碩大通紅的燈籠,宮道兩側也都擺上了各式各樣的裝飾品,特別是精美的冰塑雕像最為人們稱奇。宮人們三三兩兩穿行其中,傳送各式美食與賞賜,;嬪妃們為博得聖上垂青,也盡可能地穿上最美的衣飾,換上最豔麗的妝容。
一大清早,皇後便在眾人的伺候下穿上了隆重華美的朝服。鳳冠璀璨,錦袍曳地,即便繁複的衣飾令她踱步緩慢,她也絲毫不顯厭煩之色。一國之母的榮耀和氣派,光華四射,同時也沉重無比。
稍後,帝後將在隆禦宮接受來自各路貴族的朝拜與進禮,同時篩選出當年最好的年糕作品,待到傍晚時分,華燈初上,宮道上裝飾的燈籠會全部點亮,遠遠望去將如一條金色長龍,閃亮明媚,十足喜慶。
此時的武帝與皇後在眾人的注目下攜手登上了同樂殿的高座,年糕宴正式開始了。
若非這次入宮,圖家姊妹怕是一輩子也見不到這樣氣派恢宏的皇家宴會。
同樂殿麵朝湖泊,四周鬆柏圍繞,假山映襯。月光透過鬆鬆散散的薄雲射在湖麵上,讓本已結凍的水麵反射出恍若玉石般的晶瑩亮光。殿中央鋪著猩紅大毯,伶人於上歌舞琴瑟相和,賓客們圍繞兩側,皆喜笑顏開,樂在其中。
按常理,非皇族是不該參加本次宴會的,但圖恥蓮因有皇後邀請,方才得以出席。至於圖洛晴,因說原本排練多日的領舞無故傷了腳踝,故而今日須親自上陣帶領獻舞。至此,席間便隻有恥蓮獨自端坐了。
為迎合喜慶隆重的氣氛,圖恥蓮特地穿上從家中帶來的唯一一條紅色長裙,外罩繡有蓮花的絳紫色中衣,頭頂流雲髻,落發淺伏肩,本就圓潤精致的額頭恰好露出來,整個人都顯得格外精神。她坐在周身華衣錦服的貴族之中,雖不甚明顯,卻也氣質出眾。
她隔著重重人影遙遙望去,剛好能看到聖上身側的皇子帝閨們。
今日的顯緓一身墨綠色長衫,麵色潤白清麗,神色依舊十分淡然。他似乎對周遭的歌舞應酬並不用心,隻是自顧自地斟酒,偶爾和身邊坐著的五皇子顯綺說上兩句,渾身上下都躲不過“落寞”二字。
眾人酒場的高歌說笑,如一道屏障將恥蓮和顯緓隔開,即便是目光也幾乎沒有交流。各自安於各自的位置,仿佛婚約並不存在,二人亦從不相識一般。
圖恥蓮忍不住想起那染著沉香氣息的鯉魚配,頓生厭煩。
她繼續望向別處,看到衣著華麗的“常春四妃”,圖恥蓮小時候經常會聽大娘說起宮裏妃嬪的故事,可真要說見到,也隻有此番機會才能看個真切。據說這四妃平日居於鳳棲宮周圍的常春四殿中,陽春殿住的是孫貴妃,羅春殿是淑妃,瑤春殿是德妃,而惜春殿是賢妃,其中以孫貴妃和淑妃最為得寵。淑妃是五皇子顯綺的生母,地位尊崇,就連皇後必要時也須賣給她幾分薄麵。
難怪聖上的皇子們個個英氣卓群,俊逸瀟灑,原是他們的生母們也個個都是閉月羞花、沉魚落雁。
仰頭飲下一杯美酒,一股辛辣之感立即襲上頸喉,圖恥蓮心裏的苦澀隨之泛起。她從不知自己的母親是什麽模樣,思念極了也隻能對著鏡子想象,想象自己的臉會不會有些許母親容貌的影子。
少頃,殿中傳來一記高聲通報:“鳳棲宮奏請獻舞一支!”
眾人聞聲停箸,皆望向門口。
皇後笑道:“今日臣妾準備了舞曲一隻,排練多日隻求博聖上一笑。”武帝聽了忙舉杯敬道:“皇後如此費心,朕豈有不笑的道理。”
樂聲漸起,奏的是輕快悠揚的曲調,幾名身著粉紅色輕絲紗衣的舞姬款款行入了殿內。
舞姬們的腳步輕柔和緩,卻又節奏鮮明,一邊舞著一邊圍成一個圓圈。那些嫩如鮮藕的手臂高低起伏,細若柳條的腰肢來回擺動,讓在座的賓客皆目不轉睛、連連稱讚。
接著又是一段輕快的笛聲,舞姬之中緩緩現出一個身影,那是一名身著白色長裙的少女,麵上半遮一片長紗,隻餘一雙剔透明亮的眸子在人群中回轉。
美人的相貌雖不清晰,但那豔麗的輪廓卻引人遐思。眾人紛紛議論領舞者誰,唯有恥蓮心裏明白,那不是別人,正是自己的三姐圖洛晴。
舞曲漸入尾聲,又是一段旋轉,洛晴揚手一拂,終於掀開了麵上的白紗,那白紗一路飄渺,就這樣順著人群飛了去。
盈盈嫋嫋,漫漫陳陳,頃刻間便落在一人的肩上,不偏不斜,正是顯緓。
許是驚歎,亦或是驚訝,靜默了好一會兒後,掌聲才驟然響起。武帝坐在寶座中用力鼓掌,對舞蹈讚不絕口,所有人都認為這最後飄出的麵紗,驀然間為舞蹈增添了許多爛漫之意。
圖洛晴害羞地走到顯緓身前屈膝,小心翼翼地抬頭望著他,等待他的反應。
對方容色依舊,隻輕輕勾了勾嘴角,隨手將麵紗從肩上取下遞還給她,平靜道:“請。”
圖洛晴臉上一紅,連忙雙手接過,可對方無欲多言之態令她心裏不免有些遺憾。她整了整裙擺款步走到寶座前,正對帝後行了大禮。
“臣女拜見聖上、拜見皇後娘娘!”她依禮道了萬歲,小心地望向皇後,而皇後也一臉笑意地回望想她,似乎是對她方才的表現甚為滿意。
武帝不認識洛晴,卻又覺她形貌熟悉,於是疑惑問道:“皇後,這姑娘是——”
圖洛晴的美貌本就超出尋常,如今沒了麵紗遮掩,更是令人忍不住多看幾眼。皇後笑答:“這姑娘可非尋常人,乃聖上最器重的忠臣良將之女!”
“哦?此言當真?”武帝眼光一動,忙招手讓她上前細瞧,“朕怎麽不知道哪個將軍有如此掌上明珠啊?”
顯緓身邊的五皇子顯琦忍不住調侃他:“六弟真是好福氣,不但要有美人作妃,今日還多了個‘仙女’示好。”
這酸溜溜的頑笑話立刻引起武帝的興趣,武帝笑問:“朕道是哪來的酸氣,原是五皇兒為美人吃味了啊,看來朕也得為皇兒盡快尋門良緣才是。”說罷看向淑妃:“淑妃,你是五皇兒的生母,可知他是否有心儀的女子?”
“回稟聖上,顯綺向來隻與您最親近,尤其是長大以後,好多心裏話反倒不告訴母親了,此事還恕臣妾實在沒有頭緒呢。”淑妃一邊笑著回答,一邊向五皇子投去寵溺的表情。
“這麽說來還是朕的不是了,朕竟也不知皇兒的心思。”
顯綺輕笑,環顧大殿,很快便在人群中捕捉到恥蓮的身影:“回父皇,兒臣不過是納悶為何圖將軍的女兒們都生得這般好看而已。父皇切莫取笑兒臣,若再惹惱六弟可就罪過了。”
“皇兄言重,臣弟何來氣惱之說?”顯緓連忙撇清關係,挑了挑嘴角不在乎地說。這樣的話反而更引起武帝的興趣,他轉頭問皇後:“這位姑娘莫非是六皇兒的……”
皇後掩唇一笑,招手示意洛晴再上前幾步,方道:“非也,這位小姐乃是圖將軍的三女兒圖洛晴,而非六皇兒的皇子妃圖恥蓮。”
洛晴微微一福身,對武帝莞爾一笑:“臣女洛晴拜見聖上!”
武帝思索了片刻後點頭道:“朕想起來了,前些日子圖家兩姐妹曾奉旨入宮侍奉皇後,可有此事?”
“正是。”皇後微微頷首:“圖洛晴這孩子甚得本宮喜愛,不僅才思過人,而且相貌出眾,今日這舞便是她領人一同排練的。”
“果真如此?看來圖將軍當真是教女有方啊。”
洛晴微微一福身,對著聖上莞爾一笑:“臣女不才,多謝聖上和皇後娘娘抬愛。”
“那圖恥蓮呢?今日可也來了?”聖上忽而又問。
“自然也來了,臣妾已命她坐在程親王的身後。”說著,皇後伸手指了指恥蓮的位置。
順著皇後的手指,眾人將目光全都聚集到程親王,程親王驀然一愣,也趕緊回頭去望。但見他身後的圖恥蓮正提著著酒杯有些窘迫地看著大家,一襲紅裙明豔如火,稚嫩的臉龐因微醺而透出暖暖的紅色。
顯緓眯了眯眼,顯綺挑了挑眉,而皇後和圖洛晴則不約而同地皺起了眉頭。
“恥蓮,還不速速上前拜見聖上。”皇後沉聲提醒。
“是!”圖恥蓮一下緩過神,連忙小心站起身,走到大殿寶座前,對帝後行了個大禮。
“臣女拜見聖上、拜見皇後娘娘!”
武帝見她果真如顯綺所言,也出落得亭亭玉立,於是和藹地問:“你就是圖恥蓮?近日在皇後宮中吃住,可還習慣?”
“多謝聖上關懷,皇後娘娘對臣女很好,臣女很是習慣。”
“習慣便好。”聖上滿意地點了點頭。
皇後看了看聖上,又看了看臉色越來越陰沉的圖洛晴,心下橫生一計,笑著提議道:“聖上,今日年糕宴是難得的好日子,而圖家姊妹能來參與也實屬難得,不如也讓恥蓮表演個節目,為宴會助興可好?”
圖恥蓮一驚,眾人亦一驚。
“看來……母後可不怎麽喜歡六弟這位皇子妃啊。”顯綺忍不住小聲說道,顯緓未作聲,隻是看了看他,神色凝重許多。
聖上略有擔憂地問:“這……圖恥蓮可有準備?”
她剛要作答,一旁的洛晴卻笑著插言:“請聖上放心,臣女妹妹多才多藝,相信獻上的節目一定不會讓在場的賓客失望。”
如此一來,真是退無可退……恥蓮絕望地長籲一口氣。
圖洛晴,還真是看熱鬧不嫌事大!
“臣女鬥膽,剛才獻舞時不小心弄丟了麵紗……”說罷,洛晴回頭望了望一臉深沉的顯瑛,柔聲繼續道,“肯定聖上準許臣女取回自己的麵紗可好?”
“圖家的女兒個個出挑,可本宮倒是覺得這洛晴最為惹人憐愛,聖上覺得呢?”皇後見聖上略有失望,於是試探地問。
聖上未直接回答,而是對洛晴點了點頭:“既如此,便去取吧。”
洛晴謝恩後,緩緩向顯緓走去。如果心會講話,此時她的胸腔定是充滿了興奮的呐喊。原來她竟從未體會到自己的心竟可跳動得這般劇烈!就這樣在眾人的注目下,她一步步走近自己心心念念的人,盡管對方仍舊沉靜如同湖水,但這都不打緊,隻要有足夠的時間和機會,她相信自己終有一天將徹底走進他的心。
顯緓起身,將肩上的麵紗拾起遞至圖洛晴的麵前,“姑娘收好。”
洛晴臉上一紅,“謝殿下。”她抽回麵紗,對顯緓福了福身,嘴角的笑容如流淌的溪水緩緩漾起在臉頰。
“姑娘可是喜歡六弟了?這臉快紅成蘋果了。”顯綺見狀忍不住問。
“五殿下快別取笑臣女了……臣女、哪裏配得上六殿下。”
越是如此,顯綺越是忍不住要逗她,於是笑著說:“本宮聽聞父皇指給六弟的皇子妃便是圖家的女兒,也就是姑娘的姊妹,那姑娘怎會有配不上的道理?”
此言一出,遠坐對麵的圖恥蓮心裏忍不住抽了一下,好像疼了,又好像沒疼。
真怪,以前從沒這樣過。
“皇兄莫要開臣弟玩笑。”隨後顯瑛對洛晴雙手一拱,極盡禮數,卻不再多言。
洛晴尷尬地笑了笑,退到殿中心,向帝後謝恩後便退下了。
此時的恥蓮已覺酒水無味,也不知是不是因為方才飲多了酒,此時隻覺胃腸翻滾,甚是不快。她眯蒙著雙眼,直勾勾盯著遠處的顯緓,心裏竟滿是說不出、道不明的氣憤。可思來想去,她又覺得這氣憤來得著實沒有道理。
自己都要悔婚的人了,六皇子未來和誰結緣和她又有什麽關係?
圖恥蓮仰頭又是一杯酒,她伸手摸了摸懷裏的玉佩,心想,還是要盡早讓他同意才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