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蘭雙眼微眯。
    暴動？
    還是蓄謀已久的叛亂？
    念頭如閃電般劃過腦海的瞬間，他的身體已經本能地行動了起來。
    一把抓起秘銀長劍後，羅蘭迅速轉身出門，壓低聲音將仍在睡夢中的布朗森與霍比等人依次喚醒。
    就在幾人剛剛聚集、尚未來得及弄清狀況時，村莊裏的寧靜被徹底打破了。
    下方原本喧鬧歡騰的廣場此刻被驚叫與嗬斥聲取代。
    得益於諾爾家位於村莊高地的優勢，羅蘭凝神向下望去。
    漆黑的夜色中，一道道訓練有素的黑影如同鬼魅般從房屋陰影、巷道角落紛紛現身。
    他們的動作精準而高效，相互配合默契。
    利用人數與出其不意的優勢，幾乎在呼吸之間，就用武器與強硬的姿態將大部分還在茫然中的矮人村民控製在了廣場中央。
    遠處石爐堡的衝天火光仍在搖曳，將那一片混亂的場景映照得忽明忽暗。
    借著那不安定的光芒，羅蘭清晰地看到了那些襲擊者的麵容。
    灰白色的皮膚在火光下泛著冰冷的光澤，正是那些感染了石語症的灰膚矮人。
    眼前的驟變使得眾人反應各異。
    布朗森臉色瞬間蒼白，他嘴唇微張，緊張地搓起了手指。
    霍比盡管麵色發緊，呼吸急促。
    但畢竟此前已經經曆過幾場戰鬥，他迅速壓下了最初的驚慌。
    緊緊握住了腰間的長劍，轉向羅蘭低聲問道。
    “羅蘭先生，我們現在該怎麽辦？”
    而弗雷迪則一言不發。
    這位沉默寡言的獸人戰士是眾人中最快進入戰鬥狀態的。
    龐大的身軀如鐵塔般擋在同伴麵前，沉重的戰斧被牢牢握在手中，渾濁的眼睛警惕地掃視著周圍。
    翠絲同樣被騷動驚醒。
    這位嬌小的皮克精從羅蘭的衣領邊探出頭，揉著惺忪的睡眼，用帶著困惑的尖細聲音問道。
    “羅蘭，外麵好吵呀，大家是在做什麽遊戲嗎？”
    而直到此時，諾爾才慌忙披上一件外袍，從房間中走出。
    當他看清下方廣場上，那個正冷靜指揮著其他灰膚矮人、身形尤為魁梧的首領時，身體猛地一顫，臉上寫滿了難以置信的驚駭。
    “不…這不可能……”
    他瑟縮著，聲音因恐懼而變得沙啞。
    “那是…克倫納大師？鐵匠行會最受人尊敬的長者之一…可、可官方通報說，他早在半年前就在礦道坍塌中遇難了啊！”
    “夥計們，冷靜！”
    羅蘭低沉的聲音在夜色中格外清晰，試圖穩住眾人的心神。
    “眼下情況不明，我們……”
    話音未落，他敏銳的感知捕捉到腳旁地麵傳來一絲極其細微的、泥土鬆動的異響。
    沒有絲毫猶豫，羅蘭眼中寒光一閃。
    冷哼聲中，右腳猛地抬起，鬥氣在瞬間凝聚於足底，如同沉重的戰錘般向右側地麵狠狠踏落！
    “轟！”
    一聲悶雷般的巨響在院落裏炸開。
    由夯土和碎石鋪就的堅實地麵，竟應聲向下凹陷，形成一個淺坑，蛛網般的裂痕以他的落點為中心急速蔓延。
    被巨大力量震飛的泥土和碎石如同箭矢般向四周激射。
    在這彌漫的煙塵中，一道灰色的身影伴隨著痛苦的悶哼，從被強行破開的地底坑道裏狼狽地倒飛而出。
    像個破布娃娃般摔落在幾步之外，掙紮著想要爬起，卻猛地噴出一口鮮血，失去了生命的氣息。
    然而，這僅僅是一個開始。
    仿佛是對羅蘭那一腳的回應，下一刻，院落外圍的黑暗中，泥土鬆動的聲音如同密集的雨點般從四麵八方響起，“窸窸窣窣”不絕於耳。
    但羅蘭的雷霆手段顯然起到了強大的威懾作用，再沒有襲擊者敢於直接從他們腳下鑽出。
    搖曳的火光與深沉的夜色交織下，一個又一個灰色的身影沉默地從土地中緩緩升起，矗立在院落周圍的矮牆之外。
    他們的具體樣貌在黑暗中模糊不清，唯有那一雙雙泛著灰白光澤的瞳孔清晰可見。
    裏麵燃燒著冰冷而純粹的仇恨與怨懟，使得這些灰膚矮人，此刻看起來更像是一群擇人而噬的無主幽魂。
    壓抑的寂靜中，一道沙啞的嗓音突兀地響起，打破了僵持。
    “你們…哪裏也去不了。”
    話音未落，一個身影邁著沉重的步伐走上前來。
    當火光映照出他那張布滿皺紋卻異常堅毅的灰白麵孔時，諾爾失聲驚呼。
    “巴裏克叔叔？”
    年輕的矮人臉上寫滿了難以置信與慌亂。
    “這…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然而，巴裏克甚至沒有看自己的侄子一眼，隻是輕聲開口。
    “諾爾，過來。”
    “這些異族…必須永遠沉默於此。”
    諾爾臉上血色盡失，但他卻猛地張開雙臂，毅然擋在了巴裏克與羅蘭一行人之間。
    “不！巴裏克叔叔，這一定是有什麽誤會！”
    他聲音發顫，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堅定。
    “羅蘭先生是我的朋友，他絕不是我們的敵人！您…您究竟為什麽要這樣做？我們不是一直……”
    看著侄子固執地維護著羅蘭一行人，巴裏克眼中最後一絲溫度也消散了。
    “諾爾，我的孩子。”
    他的聲音變得更加沙啞，如同碎石摩擦。
    “既然你執意要與他們同行……”
    巴裏克微微抬起手，四周的灰膚矮人同時向前逼近了一步，無聲的壓力幾乎令人窒息。
    “那麽，為了灰矮人真正的崛起…你便跟隨這些異族，一同在此永歸沉默吧。”
    話音落下的瞬間，冰冷的殺意如同實質的潮水，洶湧襲來。
    幾乎在他吐出最後一個音節的同時，圍住院落的灰膚矮人們動了。
    沒有怒吼，沒有戰嚎，隻有一片令人心悸的死寂。
    他們如同鬼魅般的灰色潮水，從四麵八方向內湧來，動作整齊劃一，帶著冷酷的效率。
    正麵的灰膚矮人平舉起手弩，淬毒的弩箭在月光下泛著幽藍的寒光，死死鎖定住院落中心的每一個身影。
    兩側的襲擊者則矮身突進，手中反曲的戰斧和帶刺的鐵盾構成一道致命的移動壁壘。
    更令人不安的是，他們腳下的地麵再次傳來細微的震動。
    顯然還有伏兵藏於地底，隨時準備發動致命一擊。
    攻擊尚未臨體，但那交織的弩箭鋒芒、閃爍的斧刃以及地底隱約的殺機，已然編織成一張天羅地網，將絕望與危險壓縮在這方小小的院落之中。
    空氣緊繃得如同拉滿的弓弦，仿佛下一秒就要被鮮血和金屬撕裂。
    但麵對這從四麵八方襲來的、如同致命潮水般的圍攻，羅蘭臉上的神情卻沒有絲毫變化，平靜得如同深潭。
    他甚至沒有去看那些迫近的刀鋒與弩箭，隻是輕輕拍了拍身前諾爾因恐懼而僵硬的肩膀，權作安慰。
    隨後，在無數兵刃寒光即將臨體的前一刻，他緩緩閉上了雙眼。
    當他再度睜開時.
    世間萬物仿佛在這一瞬凝固。
    那雙原本屬於人類的瞳孔已徹底化為兩道冰冷的鎏金色豎瞳。
    沒有怒吼，沒有咒文，甚至沒有一絲多餘的動作。
    【龍威】，降臨。
    一股無形無質，卻浩瀚如淵的恐怖威壓以羅蘭為中心轟然爆發。
    那不是聲音，卻讓所有人的耳膜為之嗡鳴。
    那不是衝擊，卻讓整個院落的空氣瞬間凝滯如鐵。
    時間仿佛被拉長。
    正麵衝來的灰膚矮人戰士，其充滿仇恨與殺意的灰白瞳孔在萬分之一個刹那間被無邊的恐懼充斥。
    前衝的勢頭戛然而止，仿佛撞上了一堵無形的歎息之牆。
    “丁零當啷！”
    戰斧無力脫落，鏗鏘墜地。
    兩側持弩的射手更是首當其衝。
    源自靈魂最深處的戰栗讓他們扣動弩機的手指徹底僵硬，冰冷的金屬弩身變得燙手般難以握持。
    “噗通…噗通……”
    如同被收割的麥稈。
    院落內外，所有撲上來的灰膚矮人都在同一時刻失去了對身體的控製。
    距離最近的直接雙眼翻白，口吐白沫昏死過去。
    稍遠一些的則雙膝發軟，不由自主地跪倒在地，渾身篩糠般顫抖，連抬頭都成為一種奢望。
    原本密集的包圍圈，在刹那間便土崩瓦解。
    僅僅是一次凝視。
    原本殺氣騰騰、水泄不通的院落，此刻隻剩下癱倒一地、失去意識的灰色身軀。
    以及在鎏金色豎瞳注視下，唯一還僵直站立著，卻麵色慘白如紙、眼中充滿難以置信驚駭的巴裏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