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昏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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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番衝突以戲劇化的方式收尾,而城中的動亂還在繼續。
    這意味著……
    姐弟二人不得停歇,還有太多事要忙碌。
    “既然二位殿下有要事在身,在下也就不再叨擾。”李明夷主動開口。
    既已立起鬼穀傳人的人設,今日事也該告一段落。若繼續跟隨,嚐試在亂局中渾水摸魚,隻怕畫蛇添足,反而不美。
    “如此也好,”昭慶公主深深看了他一眼,而後解下腰間一枚精致的銀牌,抬手拋給他:
    “城內混亂,先生持本宮腰牌,若遇麻煩,可解危難。”
    李明夷接住,腰牌呈銀魚狀,入手沉甸甸的,頗有分量,正是他亟需的保命手段。
    略一端詳,將銀魚收入袖袋,拱手微笑:
    “多謝殿下。”
    昭慶又笑吟吟道:
    “不出意外,城內動亂明日便會安定,屆時本宮或將參與慶功聚會,希望先生能陪同前往。”
    慶功會?是了,叛軍蓄謀已久,勢如破竹拿下全城,接下來,勢必要有類似的聚會發生……真是的,奪了朕的江山,還要請朕去觀摩,不帶這麽欺負人的……李明夷心中吐槽。
    在初步擺脫生死危機後,他緊繃的心弦得以舒緩,開始有心情感慨。
    旋即,他又意識到這是一個天賜良機。
    一個……既能幫助他迅速了解城內情況,也能趁勢切入局勢,嚐試左右一些事的機會。
    “殿下邀請,不敢推辭。”
    李明夷一口應下,告辭離開。
    雙方默契地都沒有提下次如何見麵,既然他能找到昭慶一次,就理應有第二次。
    茶樓紅漆木柱撐起的門楣下。
    滕王眺望李明夷穿過兩側軍士,消失在飛雪中,憋了半天的跋扈少年忍不住開口:
    “姐,你就這麽把他放走了?鬼穀傳人啊!若是給太子搶去如何是好?”
    “……”昭慶麵無表情看著憂心忡忡的弟弟,生出扶額的衝動,她輕輕歎了口氣,耐心解釋:
    “防人之心不可無,你真信他是鬼穀傳人?看上你了?”
    滕王一臉驕傲:“姐你不是常說,我是最棒的嘛。況且,我覺得他說的還挺有道理。”
    “……小弟,你知道為何你收攏了那麽多門客,卻沒一個聰慧的麽?”昭慶歎息。
    “為何?”
    “因為人以類聚,物以群分。”
    “……”
    小王爺愣住,好一陣,才回過味來,他臉色微沉,繼而猙獰起來:
    “老姐你是懷疑,他有問題?”
    “還不確定,總要再看看。”昭慶搖了搖頭。
    她一雙如畫出來一般的丹鳳細眉隔著滿天飛雪,望著逐漸消失在巷弄中的少年。
    若說今日局麵,尚有對方提前謀劃的可能,那慶功聚會上隨機應變,才能考校出對方的斤兩。
    不過,她如此輕易放對方離開,還有另一層目的。
    昭慶輕聲道:
    “你安排人,去試試他的武功。鬼穀派雖不以修為著稱,但曆代行走天下的傳人,也都該有自保手段。”
    她身旁的冰兒、霜兒已經暴露,不適合去。
    “好,”滕王扭頭,看向叛軍隊列中,微胖門客右側的一名黑瘦青年:
    “熊飛,你去。”
    名為熊飛的青年軍官跨步而出:
    “遵命!”
    昭慶又補了句:
    “切記,點到即止,不可真正傷他性命。”
    沒人注意到,怡茶坊樓頂,飛揚翹起的屋脊一角,一個女子的身影靜謐地蹲伏著。
    雙眸冷漠地凝視著樓下密謀的姐弟,如同蠻荒森林中,蟄伏的猛獸。
    她周身光影扭曲,蠕動,周圍沒有遮擋,可偏卻無人察覺她的存在。
    ……
    ……
    “嘎吱嘎吱……”
    李明夷行走在一條僻靜的小巷內,地上的雪已經厚實了,靴子踩上去會凹陷下去,壓實,在身後烙印出一枚枚腳印。
    他攏著衣袖,步伐不疾不徐,閑庭信步般,在四通八達的巷子內左拐又繞。
    仿佛在亂走,仔細辨認,卻頗有章法,始終在遠離叛軍的方向。
    四周寂靜無聲,整個世界裏仿佛隻剩下他一人。
    忽然,李明夷停下腳步,他頭也不回,說道:
    “出來吧。”
    回應他的隻有嗚咽的風聲,與粗糙的雪粒。
    “閣下尾隨一路,還不肯現身麽?”李明夷沉默了下,朗聲開口。
    依舊無人回答,可在這條狹窄、綿長的鉛灰色巷子左側上方,一個蒙麵,灰衣,背著一柄無鞘長刀的鬼魅身影卻悄無聲息奔行著。
    偌大的一個活人,卻輕巧如狸貓,在牆頭如一縷黑煙在飄動。
    這不是人能做到的。
    隻有身負修為的武人或異人才能為之。
    “哼,鬼鬼祟祟,在下可沒空陪你。”李明夷語氣不悅。
    灰衣人卻已繞行,來到他頭頂上方,悄然蹲伏,重心下移,雙手無聲抽出背負的長刀,緩緩抬起,瞄準李明夷的脖頸,靴子一點,持刀者如死神般從天而降!
    可就在這一刻,尖銳的破空聲浮現,熊飛霍然一驚,嗅到了死亡氣息,他手中刀本能偏轉格擋。
    “鐺!”
    隻見一顆裹著白雪的石頭,裹著白色湍流,極速旋轉,如流星般襲來,狠狠撞在刀口上,發出金屬撞擊聲,伴隨著一閃而逝的火星。
    熊飛愕然看到,一個一身青衣,以同色布條遮住臉孔,手持一杆灰撲撲的鐵叉的纖瘦身影突兀浮現在對麵。
    對方左手持鐵叉,右手朝向他,掌心攤開,五指霍然一抓。
    嗚嗚嗚……
    白色的湍流在她掌心瘋狂匯聚,四周的飛雪也被牽引,仿佛某種武器在疾速蓄能。
    “修行者!”熊飛心頭生出警兆,腳尖一勾,人以違反重力的姿態,如同猛地翹起的船隻,縮回屋頂。
    “轟——”
    對方掌心一記“空氣炮”般的氣流轟出,將李明夷身側由鉛灰色石磚砌成的牆壁砸的如蛛網般龜裂。
    熊飛駭然。
    若他硬抗這一下,哪怕有修為護體,也要受傷,他一咬牙,雙腿一屈一彈,人如離弦之箭橫跨巷子射出。
    人在半空,左手拇指與食指夾著刀刃一抹,嗤嗤聲裏,刀刃驟然火紅如炭,熊飛宛若持一根燒紅的鐵條,悍然朝溫染刺去。
    溫染眼神古井無波,隻是平靜地以左手的鐵叉掃去。
    伴隨一聲爆炸般的轟響,李明夷終於轉身望過來。
    就看到一名手持“燒紅鐵條”的灰衣人如破沙袋般橫飛出去,狠狠砸在巷子裏,打了幾個滾,卷的積雪崩飛。
    而蒙著麵的大內高手溫染手持鐵叉,飄然如謫仙落下,不過衣角微髒。
    眼見溫染鐵叉再次舉起,就要投擲出去,將灰衣人紮在地上,李明夷道:
    “適可而止。”
    溫染動作一頓,而熊飛則哇地吐出一口鮮血,捂著胸口,駭然爬起,而後一起一落,如飛鳥般翻過小巷,遠遠遁逃,消失不見。
    四周重歸寂靜,隻是附近的民宅中傳出聲聲犬吠。
    更遠處的叛軍也被吸引,朝這裏全速前進。
    “為什麽?”
    溫染轉過身,看向李明夷,聲音一如既往的沒有情緒,如一台強大的殺戮機器。
    “他不是來殺我的。”
    李明夷搖頭點破了灰衣人的身份:
    “他叫熊飛,是滕王的貼身護衛。”
    溫染放下鐵叉,罕見地用好奇的目光打量他:
    “你知道他在跟蹤你?”
    “不知道,”李明夷輕輕歎了口氣,“隻是習慣性詐一詐而已,以昭慶的性格,不難猜出會遣人跟蹤我。”
    溫染默不作聲,側耳傾聽了下,平靜道:
    “遠處有人在朝這裏趕,我們得離開。”
    “好。”李明夷點頭。
    正要說話,驟然間,一陣令他難以抵禦的心悸湧現,心髒劇烈跳動,將血液泵送全身,頭腦如炸裂開般,耳畔回蕩起虛幻的誦經聲,劇痛席卷他全身。
    發生了什麽……李明夷難以組織起有效思考,昏迷前隻看到溫染扶住了他。
    而後,意識迅速陷入黑暗。
    ……
    ……
    李明夷再次從混沌中醒來,隻覺口幹舌燥,嘴唇開裂,腦子昏昏沉沉,不夠清晰。
    昏迷前的記憶碎片逐一跳出腦海:
    小巷、廝殺、忠誠度存疑的女護衛。
    “嘶……難道遊戲崩潰重開了?”
    李明夷竭力撐著身體坐起,右手輕輕捶著太陽穴,艱難挪動眼球,環視四周。
    自己正身處一座裝修華貴的堂屋內,身下是厚厚的針織地毯,兩側是檀木桌椅。
    前方,內堂中央擺放著一隻火盆,紅色的火舌燃燒著,火上還放著一隻大茶壺。
    仔細端詳,銅盆裏並非木炭,而是木柴,旁邊是被活劈開的半個椅子,淩亂散落。
    溫染正盤膝端坐在火盆旁,用那根黑漆漆的鐵叉撥動炭火,黑發披散下來,她沒有蒙麵,姣好的麵容被橘色的光鍍了一層暖色。
    視線再向前,是緊閉的雙扇雕花木門,外頭依稀透出白色,那是雪映照出的天光。
    時間應還是白晝,門縫中透出嗚嗚的風聲。
    ……好吧,一切都是真的,穿越真實存在,自己在不久前反向拋棄了一對可惡的祖孫,又反手抱上了一條大腿。
    這裏有飛天遁地的修行高人,還有麵無表情酷酷的女護衛。
    “你醒了。”
    這時,溫染扭回頭,晶亮的眸子看向他,撥動鐵叉的動作也停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