縣城比青石鎮大了何止數倍，灰撲撲的樓房，熙攘的人流，叮鈴鈴的自行車鈴聲，都讓唐蓧蓧感到一種陌生的壓迫感。
    她按著打聽好的地址，找到了位於城東的縣藥材公司。
    那是一棟三層的紅磚小樓，門口掛著白底黑字的牌子。唐蓧蓧在門口平複了一下呼吸，整理了一下因坐車而略顯褶皺的衣角，這才邁步走了進去。
    門衛室的大爺看她麵生，攔了一下。
    唐蓧蓧說明來意，想找馮經理谘詢中藥材種植合作的事，並出示了周建軍的介紹信。大爺見她說話條理清楚，又有介紹信，便指點了經理辦公室的位置。
    敲開經理辦公室的門，一位戴著黑框眼鏡、穿著灰色中山裝、約莫五十歲上下、麵容嚴肅的中年男人抬起頭。他看起來就是個典型的幹部模樣，眼神銳利。
    “您好，馮經理，打擾了。我叫唐蓧蓧，從張家屯來的。”唐蓧蓧不卑不亢地自我介紹，將介紹信和項目計劃書雙手遞上。
    馮經理接過材料，目光在唐蓧蓧臉上停留了一瞬，似乎有些意外她的年輕，但沒說什麽，低頭翻看起計劃書。
    辦公室裏很安靜，隻有紙張翻動的沙沙聲。
    唐蓧蓧安靜地站著，心裏也有些打鼓。這位馮經理氣場很強，而且正如李信貸員所說，看起來十分正派，甚至有些古板。不知道他對外甥張彪的朋友會是什麽態度。
    馮經理看得很仔細，時而蹙眉，時而微微頷首。當他看到唐蓧蓧帶來的炮製好的柴胡和黃芩樣本時，更是拿起仔細聞了聞，又對著光看了看成色。
    “這柴胡，根條粗壯，斷麵色黃白，香氣濃，是地道貨。黃芩也不錯，雜質少，炮製火候掌握得可以。”馮經理終於開口，語氣平淡，但帶著專業的認可，“這都是你自己采挖炮製的？”
    “是的，馮經理。我們後山的環境很適合這些藥材生長。”唐蓧蓧心中稍定，連忙答道。
    “計劃書寫得也有模有樣，數據比較詳實。”馮經理放下計劃書，看向唐蓧蓧，眼神依舊嚴肅，“不過，唐蓧蓧同誌，你想過沒有，規模化種植和零星采挖是兩回事。技術、管理、風險，都是問題。而且，我們縣藥材公司有固定的收購渠道，為什麽要冒險支持一個毫無經驗的個人？”
    這個問題很尖銳，直指核心。
    唐蓧蓧早有準備，她深吸一口氣，從容應答：“馮經理，您說得對，規模化種植確實有挑戰，但我認為也有優勢。第一，計劃可控，品質穩定，能避免野生藥材產量和質量隨年份波動的風險。第二，我可以嚴格按照《藥典》要求進行種植和初加工，確保藥材有效成分含量。第三，這也是響應政策，發展農村多種經營，如果能成功，可以帶動我們屯甚至周邊村的社員一起致富。”
    她頓了頓，拿出最後一樣東西——一小包她特製的、混合了安神草藥的老蔭茶餅，輕輕放在桌上：“馮經理，這是我根據古方自己配的一點安神茶，用料都是山裏幹淨的藥材，您工作勞累時可以泡著試試，能緩解疲勞。不值什麽，就是一點心意。”
    她沒有提張彪，沒有提任何關係，隻談項目本身，並送上這份看似不起眼、卻恰好能對上馮經理胃口的“小禮物”。
    馮經理看著那包其貌不揚的茶餅，又看看眼前這個眼神清澈、言辭懇切、準備充分的年輕姑娘，想起外甥張彪前幾天確實拐彎抹角地提過一嘴，說認識個有點本事的鄉下姑娘，想正經做點藥材種植，看來就是她了。
    這姑娘，有點意思。不靠關係硬攀，而是拿出實實在在的東西和思路。
    “東西我收下了，謝謝。”馮經理將茶餅放到一邊，手指在計劃書上敲了敲，“你的想法，我原則上支持。但我們公司不能空口白話就給你背書。這樣，我給你寫個條子，你拿去公社信用社，就說我們縣藥材公司，對你這個中藥材種植項目很感興趣，如果前期試種成功，品質達標，我們可以優先考慮收購。”
    他拿起鋼筆，刷刷寫了幾行字，蓋上公章，遞給唐蓧蓧：“這是意向證明，不是正式合同，但足夠你解決貸款問題了。至於技術方麵，公司資料室有一些基礎種植手冊，你可以借閱抄錄。能不能成，看你自己的本事。”
    唐蓧蓧強忍著心中的激動，雙手接過那張輕飄飄卻又沉甸甸的紙條：“謝謝馮經理！我一定努力，不會讓您失望！”
    “不是讓我失望，是別浪費了國家的貸款和自己的心血。”馮經理擺擺手，示意她可以走了。
    離開藥材公司，唐蓧蓧感覺外麵的陽光都格外明媚。她緊緊握著那張蓋著紅章的紙條，知道這不僅是一張貸款通行證，更是一個巨大的機遇！
    她在縣城又逗留了半天，去新華書店用剩下的錢買了幾本關於中藥材種植和家禽養殖的書籍，這才心滿意足地坐上返回的班車。
    青石鎮“味香居”後院裏，孫德財也得到了眼線的最新匯報。
    “什麽？她去了縣藥材公司？還見到了馮經理？”孫德財猛地從太師椅上坐直身體，“馮國棟那個老古板，怎麽會見她？”
    “具體談了什麽不清楚，但看她出來時樣子挺高興，還去了書店買書。”眼線回道。
    孫德財臉色陰沉下來，他本能地感覺到不妙。縣藥材公司經理，那可是他夠不著的層級。如果唐蓧蓧真搭上了這條線……
    “不能讓她成事！”孫德財眼中閃過狠毒，“貸款不是還沒批下來嗎？想辦法，讓她貸不成！”
    “老板，信用社那邊，劉副主任雖然收了好處，但李信貸員盯得緊，而且……聽說縣裏有人打了招呼，恐怕……”手下為難道。
    “明的不行，就來暗的！”孫德財咬牙切齒，“她不是要靠後山種藥材嗎？讓她種不成！還有她那個山貨路子，給我斷了！”
    他招手讓手下湊近，低聲吩咐了幾句。手下連連點頭，臉上露出心領神會的陰笑。
    唐蓧蓧回到張家屯，首先去公社信用社找到了李信貸員。當她把馮經理的親筆條子遞上去時，李信貸員臉上露出了如釋重負的笑容。
    “太好了！唐蓧蓧同誌，真有你的！連馮經理都能說動！”他拿著條子，信心十足，“這下沒問題了！我馬上走流程，貸款最快下周就能批下來！”
    解決了貸款這個大難題，唐蓧蓧渾身輕鬆。
    幾天後的一個清晨，周大山氣喘籲籲地跑到後山，帶來了一個壞消息：
    “蓧蓧！不好了！咱們之前看好的、準備下套的那片林子，不知道被哪個缺德帶冒煙的，撒了好多碎玻璃渣和鐵蒺藜！這還怎麽打獵？還有，趙老嘎說他發現有人鬼鬼祟祟在後山你標記要種藥的那片坡地附近轉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