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在辦公室靠演戲換來的勝利喜悅，在這一刻，被現實打得粉碎。
    陸揚知道，施耐德那關，他們靠的是偽裝和表演。
    而眼前這道關，擋在他們麵前的，是技術背後，那份傳承了上百年的驕傲和偏見。
    這才是真正的難題。
    王磊的臉一下就白了，他總算明白，自己那套江湖伎倆，在這群固執的德國老頭麵前，什麽都不是。
    漢斯·穆勒冷冷地看了陸揚一眼，有些意外，但臉上的輕蔑一點沒少。
    “克勞斯，送客。”漢斯懶得再多說一個字，直接趕人。
    “穆勒先生！”王磊急了，也顧不上臉麵，往前搶了一步，“我們是真心想和萊卡合作，價格可以再談！我們有錢！”
    “錢？”漢斯·穆勒總算正眼看向王磊，那眼神像是在看一個傻子。他搖了搖頭，用德語慢慢說：“你們不懂，萊卡不是用錢可以衡量的。你們買不走這裏的靈魂。”
    說完，他不再理會眾人，轉身走回自己的工作台。
    克勞斯一臉為難地走過來，做了個“請”的手勢：“王先生，各位，今天就到這裏吧。”
    一行人被趕出了車間。奔馳車裏，誰也不說話。王磊一拳砸在自己大腿上，低聲用粵語罵了一句，臉上全是挫敗和憤怒。
    老K依舊閉著眼，好像什麽都沒發生。
    “陸顧問，現在怎麽辦？”那名年輕幹事聲音幹澀地說，“這幫德國老頭，油鹽不進，簡直就是茅坑裏的石頭，又臭又硬！施耐德那關白過了！”
    陸揚看著窗外飛速倒退的廠房，沒有說話。他的腦海裏，反複出現車間裏那些老師傅專注的神情，和漢斯·穆勒那驕傲又看不起人的眼神。
    他知道，這不是錢能解決的問題。想讓這群人交出技術，就必須用技術說服他們。
    ……
    第二天，王磊的團隊抱著最後的希望，再次來到萊卡工廠，卻發現氣氛和昨天完全不一樣。
    還是那間核心的鏡片研磨車間，但所有的機器都停了。
    幾十名頭發花白的老工匠，穿著他們那身洗得發白的藍色工作服，安靜地站在各自的機床旁，像一尊尊雕塑。他們不工作，隻是用不善的眼神，看著門口的這群人。
    漢斯·穆勒就站在車間的正中央，他麵前是一張鋪著綠色絨布的工作台。
    整個車間，鴉雀無聲。
    “王先生。”漢斯的聲音在空曠的車間裏回響，這次，他破天荒地用起了生硬的英語，“你們昨天說，你們有錢，並且有誠意。”
    王磊愣了一下，連忙點頭：“沒錯，穆勒先生，我們的誠意……”
    “我不關心你們的誠意。”漢斯直接打斷了他，伸手指了指身邊那些沉默的工匠，聲音冰冷，“他們，才是萊卡的心髒。想讓我們交出技術？可以。”
    他的話鋒一轉，那雙藏在厚鏡片後的眼睛裏，閃過一絲冷酷。
    “先證明你們有資格擁有它。”
    漢斯側過身，露出了他身後一台被蒙著布的機器。他一把扯下布，露出一台看起來比車間裏其他機器更舊的臥式研磨機床。機床的綠色油漆已經脫落，一些傳動件上甚至帶著鏽跡。
    “這是五十年代的老夥計，早就該進博物館了。”漢斯拍了拍冰冷的機身，“你們不是很有錢嗎？那就用你們的能力，讓它重新唱歌吧。”
    說完，他從工作台上拿起一張圖紙，“啪”的一聲，拍在了桌麵上。
    “這是圖紙。”
    王磊團隊裏，那個從法蘭克福高價請來的德國律師湊上前看了一眼。
    隻一眼，他的臉色就變了。
    “這……”他倒吸一口涼氣，指著圖紙，聲音發顫，“直徑一百五十毫米的非球麵鏡片……表麵曲率公差……小於千分之一毫米？”
    他猛地抬起頭，像看瘋子一樣看著漢斯：“這不可能！用萊卡最先進的數控機床，配合最有經驗的技師，純手工修正，完成這樣的精度也需要至少一周！現在，你們要求用這台老古董……在二十四小時內完成？”
    這位嚴謹的德國律師，情緒激動地揮著手臂：“這不是考驗！是侮辱！這任務根本完不成！”
    車間裏，那些德國老工匠的臉上，都露出了看笑話的表情。
    漢斯·穆勒看著眾人震驚的表情，嘴角終於勾起了一抹輕蔑。這正是他想要看到的結果。
    他就是要用一個不可能完成的難題，讓這群東方人知難而退，帶著他們的錢，滾出這個地方。
    “做不到，就帶著你們的錢，滾出韋茨拉爾。”漢斯的聲音不大，卻像錘子一樣，狠狠敲在每個人的心上，“否則，從今天起，萊卡所有核心工匠，將進行無限期罷工。直到你們放棄收購為止。”
    這是最後通牒。
    王磊的腦袋嗡的一下，人直接傻了。他在原地急得團團亂轉。他知道這是對方故意刁難，可這個難題，他根本沒法解決。
    別說二十四小時，就是給二十四年，他也變不出來一個懂這個的師傅。
    他的目光下意識投向老K，可老K隻是微微搖了搖頭，表示自己也無能為力。這是技術的壁壘，任何計謀在它麵前都顯得蒼白。
    王磊的心一點點沉了下去。他感覺自己就像個笑話，帶著幾十億美金，卻被一個技術難題堵死在了門口。
    車間裏所有不善的目光，都集中在王磊漲成豬肝色的臉上。
    就在這時，陸揚從王磊身後，慢慢走了出來。
    在所有人的注視下，他走到了那張擺著圖紙的工作台前。整個團隊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他們看著陸揚，這個被王磊胡亂安上“技術顧問”頭銜的年輕人，不知道他想做什麽。
    漢斯·穆勒也皺起了眉頭，冷眼看著這個一直很平靜的年輕人。
    陸揚沒理會周圍的目光，他伸出手，拿起了那張圖紙。
    他的手指很穩，拿圖紙的姿勢很專業，像個工程師。
    他低頭看著圖紙，目光在那些密密麻麻的數據和曲線上掃過。他的表情沒什麽變化，好像那不是什麽難題，隻是一份普通的技術文件。
    整個車間，安靜的隻能聽到眾人緊張的呼吸聲。
    王磊張了張嘴，想說什麽，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他隻能眼睜睜看著陸揚，把最後的希望，寄托在這個他自己都不知道底細的年輕人身上。
    過了一會兒，陸揚放下圖紙。
    他抬起頭，平靜地看著漢斯·穆勒審視的眼睛。
    然後，陸揚用清晰又沉穩的聲音說：“二十四小時，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