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章 你不是去強求,是去接他們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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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振國被她這架勢嚇了一跳,嘴唇哆嗦著,半天沒說出話來。
李有柱把煙鍋子往炕沿上一磕,悶著頭:“沒啥,家裏那點陳芝麻爛穀子的事。”
“爹,你還瞞著我?”劉紅霞嗓門一揚,幾步跨到炕前,“媽都跟我說了!不就是接弟弟妹妹回來的事兒嗎?你們倆合計著,要是我們兩口子不同意,就分家單過?”
她這話一出,屋裏的空氣瞬間凝滯。
李有柱臉上火辣辣的。
“紅霞,你聽我說……”李有柱急著想解釋。
“爹,你啥也別說!”劉紅霞一擺手,眼圈卻倏地紅了,“你把我們當成啥人了?那是振國的親弟妹,就是我的親弟妹!讓他們在外麵受了二十年的苦,咱們家已經對不住他們了,現在好不容易能接回來,咋還能往外推?分家?誰敢提分家,我第一個跟他沒完!”
這番話說得又急又快,擲地有聲,砸在李有柱的心坎上,砸得他們眼眶發熱,心裏那塊懸了半宿的石頭,徹底落了地。
隔天,天色陰沉,北風卷著黃土,吹得人睜不開眼。
周老的喪事辦得很簡單,一口薄皮棺材,幾聲零落的哀嚎。
楊小軍一大早就跑來找江沐,兩人換上素淨的衣裳,跟著送葬的隊伍,深一腳淺一腳地往後山走。
沒有繁瑣的儀式,隻有鄉親們最質樸的哀悼。
江沐心中並無波瀾。
生死輪回,他見得太多了。
隻是看著那抔新土,想著這個時代生命的脆弱,更堅定了他要做些什麽的決心。
認親的前一晚,江沐和張小月拎著點東西,去了李有柱家。
屋裏,煤油燈的火苗被風吹得忽明忽暗,映著李有柱那張比鍋底還黑的臉。
他坐立不安,一會兒站起來踱步,一會兒又坐下猛抽旱煙,腳下的煙灰已經積了厚厚一層。
“姑父,你這轉得我眼都花了。”江沐給他遞過去一杯熱水,語氣平淡,“放寬心,明天一切有我。”
“小江啊……”李有柱接過杯子,滾燙的杯壁都暖不了他冰涼的手,他的聲音發緊,帶著不易察覺的顫抖,“我……我這心裏頭發慌,怦怦亂跳。你說……萬一……萬一那倆娃不認我這個爹,嫌我們窮,嫌我們當年……”
後麵的話,他說不下去了。
那份深埋了二十年的愧疚,啃噬著他的五髒六腑。
江沐的目光沉靜如水,帶著一種洞悉人心的力量。
“姑父,他們不是嫌貧愛富的人。我的判斷,一向很準。”他頓了頓,換了個說法,“而且,他們現在的處境,比你想的要艱難。回去,是他們最好的選擇。你不是去強求,是去接他們回家。”
“回家……”李有柱咀嚼著這兩個字,渾濁的眼睛裏,終於泛起了微光。
第二天一大早,天剛蒙蒙亮,江沐就和李有柱踏上了去趙家堡的路。
臨出門前,張蘭拉著江沐的手,眼眶紅腫,千叮嚀萬囑咐。
“小江,你姑父他……他是個悶葫蘆,嘴笨,不會說話。到了那兒,全靠你幫襯著。要是……要是我那倆苦命的娃實在不願意,你也別強逼他們,讓他們……讓他們在那兒好好過就行。”
說到最後,她的聲音已經哽咽得不成樣子。
江沐鄭重地點了點頭:“姑姑,放心。”
趙家堡生產隊離得不近,兩人借了隊裏的牛車,顛簸了快兩個鍾頭才到。
剛到村口,還沒等進去,就被兩個胳膊上戴著紅袖章的男人攔了下來。
“站住!幹什麽的?哪個隊的?”為首的男人一臉警惕,手裏還攥著根木棍。
李有柱常年當幹部的氣勢瞬間泄了大半,緊張得手都不知道往哪兒放。
江沐上前一步,不卑不亢地笑了笑:“老鄉,別緊張。我們是青蓮公社的,我叫江沐,是公社的醫生。這位是我們的李有柱大隊長,來找趙家堡的趙國長老哥辦點事。”
一聽是公社幹部和醫生,兩人臉色緩和了不少。
為首的男人把木棍往身後一掖,甕聲甕氣地開了口:“我是這兒的大隊長,趙抗戰。這是我們大隊書記,趙小樹。”
他旁邊的趙小樹點了點頭,卻皺起了眉頭:“你們找趙國長?唉……你們來晚了。”
趙抗戰歎了口氣,臉上露出一抹同情:“國長和他婆娘,前些天出事,都沒了。家裏頭,就剩下倆娃了。”
李有柱踉蹌著衝到趙抗戰麵前,一雙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著他:“那……那倆娃呢?”
“唉,可憐見的,現在是吃百家飯。”趙小樹接過了話頭。
李有柱的身子劇烈地顫抖起來,他猛地抓住趙抗戰的胳膊,力氣大得像是要把對方的骨頭捏碎。
“我……我就是那倆娃的親爹!”他像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從喉嚨裏吼出這句話,“我聽說了趙老哥家的事,我是來……我是來接他們回去的!”
趙抗戰和趙小樹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驚得目瞪口呆,麵麵相覷。
半晌,趙抗戰才反應過來,他掰開李有柱的手,臉色嚴肅起來:“這事兒不是在這兒說話的地方。走,去大隊部!小樹,你去把兩個孩子叫過來!”
趙小樹應了一聲,轉身就往村裏跑。
趙抗戰領著江沐和魂不守舍的李有柱往大隊部走。
李有柱的一雙大手死死攥成了拳頭,骨節捏得發白,額頭上青筋一根根蹦起,汗珠子順著黝黑的臉頰往下淌。
江沐拍了拍他的背,低聲安撫:“姑父,穩住。起碼……沒人攔著你認親了。”
進了簡陋的大隊部辦公室,趙抗戰給兩人倒了水,自己也點了根煙。
江沐看向一旁的趙小樹,主動開口:“趙書記,能問一下,趙國長他們……是怎麽回事嗎?”
趙小樹歎了口氣,眼底滿是惋惜:“還能是啥?命不好啊!兩口子去縣裏趕集,回來的時候,被縣紡織廠拉貨的卡車給撞了,當場人就沒了。連個囫圇屍首都……唉!”
他搖了搖頭,“人是我跟抗戰隊長拉回來的,喪事也是隊裏湊錢給辦的。國長兩口子都是老實人,那倆娃也爭氣,聰明,學習好,誰能想到遭這橫禍……”
話音未落,門口傳來了腳步聲。
趙抗戰帶著一男一女兩個半大孩子走了進來。
那少年約莫十九歲的年紀,身形挺拔,眉眼英朗,雖然穿著打補丁的舊衣服,卻掩不住一股子倔強之氣。
旁邊的姑娘身量苗條,一張瓜子臉,五官清秀,尤其那雙眼睛,和張蘭簡直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兄妹倆臉上帶著明顯的疑惑,打量著屋裏的兩個陌生人。
李有柱的目光在觸及到那張臉的瞬間,徹底凝固了。
他嘴唇哆嗦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二十年的思念、愧疚、痛苦,在這一刻,盡數化作滾燙的淚水,奪眶而出。
是他日思夜想的骨肉!
是他的衛國和明珠!
“有啥事,坐下說。”趙抗戰打破了這令人窒息的沉默,指了指旁邊的長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