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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做了一個噩夢,夢裏有一個渾身著火的小男孩朝我撲過來,嚇得我連滾帶爬地往外麵跑,男孩歪頭盯著我,突然朝我咧嘴笑道:
    “姐姐,燒死他們。”
    我滿臉憂愁地跟雨師分享自己的噩夢,雨師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他篤定道:“殿下,我南境皇室又要迎來新的血脈了。”
    我緩緩地“啊”了聲,雨師以一種“就算我錯了那也肯定是你們的錯”的語氣信誓旦旦道:“昔有華胥氏感而受孕誕下羲皇,今有殿下夢遊神跡承接天兆,種種跡象表明我南境皇室將迎來新的血脈。”
    “殿下,恭喜,您要有弟弟妹妹了。”
    我沉默了片刻,開口道:“你剛才都是在騙我的對不對?”
    假的吧,這一定是假的吧!南境皇室就沒幾個正常人,再來一個我受不住啊!
    就這樣,我茶不思飯不想地在晚膳的時候見到了天橫帝君,我看看他又看看自己的碗,幽幽地歎了口氣,憂慮地飯都少吃了一碗。
    天橫帝君挑眉:“你那是什麽眼神?”
    我脫口而出:“父君,您是不是要給我生弟弟妹妹了?”
    氣氛可怕地凝滯了下來,我話出口才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麽,抱著自己的碗裝起了鵪鶉。
    完了完了暴君不會一怒之下把我拖出去砍頭吧……
    天橫帝君沒有把我拖出去砍頭,他隻是以一種十分古怪的眼神望著我,我一時忐忑,他招了招手,我視死如歸地走到他的跟前去。
    天橫帝君彈了彈我的腦門,力道不小,我眼眶一紅,憋著眼淚看他。
    “你腦袋裏裝的都是什麽東西?”天橫帝君又彈了彈我的腦門。
    ——絕對紅了,我腦門絕對紅了!
    讓我安心的是天橫帝君暫時沒有給我添個弟弟妹妹的想法,我連忙鬆了口氣,不敢想象要是麵對小一號的虞憫會是什麽場景。
    南境皇室一直以來人丁都稱不上興旺,父君這一代膝下也就我和虞舟還有虞憫三個孩子,聽說我們家以前的每任皇帝或多或少都有點毛病,每任南境帝君都很不受四境待見,當然,不受待見到天橫帝君這般程度的那也極為罕見。
    我又上了幾天的學,今天過來監督我的是湘君和湘夫人,他們是一對夫妻,經常一起出現,湘夫人身著華美的長袍,烏黑的長發幾乎要拖到地上,頭上戴著各種各樣繁瑣的羽飾,每走一步“叮鈴”作響,湘君同樣著華袍,戴高冠,腰係長帶,耳垂上掛著模樣特別的獸類耳飾。
    我不由得多看了他們幾眼,總覺得這對夫妻長得格外相似,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夫妻相”嗎?
    湘夫人柔柔道:“殿下可是累了?累了便歇息會吧,陛下那邊不必擔憂。”
    我抱著書歎氣,也不知道這苦日子什麽時候到頭。
    湘夫人低聲哼唱了會,歌聲似平靜的秋水,有著安撫人心的奇妙力量。
    我眯著眼聽了會,勉強分辨出她在唱什麽,我趴在她的腿上,湘夫人的懷抱帶著香氣,南境崇尚武力,整體氣象都偏向陽剛,但湘夫人不喜爭端,她和湘君最愛遊山玩水,除非父君傳召不然這對夫妻一年有大半的時間待在外麵。
    “殿下出落得越發美麗了。”湘夫人輕輕撫過我的臉頰,我被誇得有些不好意思,臉紅道:“夫人也很美。”
    湘夫人微笑道:“殿下若是成婚,妾身必親自迎送。”
    我趴在她的懷裏撒嬌:“夫人舍得我嗎?”
    湘夫人微歎道:“妾身看護殿下長大,殿下幼時嬌憨可愛,及至今歲,已亭亭玉立,妾身自是不舍,殿下乃我等掌心明珠,當珍之愛之,又怎舍得?”
    我“嚶嚶嚶”地撲進她的懷裏,悶聲悶氣道,“我也舍不得夫人。”
    我……其實我也沒有那麽想嫁給微生弦,或許說我也沒有那麽想嫁人,我覺得現在的生活就挺好的,每天和風伯雨師他們打打鬧鬧,偶爾去看看大白虎,旁觀一下虞舟和虞憫鬥法,雖然可能會被殃及池魚,如果能一直這麽下去就好了。
    然而我也知道我是南境唯一的公主,我身上背負著聯姻的責任,我是南北結盟的紐帶,南北兩境是因為我和微生弦之間的這門婚事才維持著這麽多年的和平的,我不能如此任性。
    湘夫人摸著我的頭歎道:“殿下懂事了許多。”
    若是不出意外,我將在一年後與微生弦成婚,他會來南境與我完成婚禮,再留在南境,我繼續當我的公主,他繼續當他的昆侖首徒,若是北境傳召他需要赴往北境。
    然而有時候就是這麽世事難料,可能上天也看不順眼我平平淡淡地過完這輩子吧。
    天橫帝君坐在龍椅上,台下座無虛席,東皇與大司命難得的眉頭緊鎖,雲中君麵無表情,虞舟和虞憫坐在我的兩邊,少司命坐在我的對麵,就連一向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奪情手”溫霂都侍候在了父君的身旁。
    天橫帝君手中停著一隻玄鳥,玄鳥跨越萬裏送來消息後就化作靈氣消散在了空中。
    “微生弦——廢了?”
    帝君的聲音不辨喜怒。
    ……
    北境昆侖有連綿的雪山,這裏位於大陸的最北端,高大的昆侖山脈擋住了罡風和暴雪,這裏就連空氣都帶著冰渣子。
    兩軍交戰。
    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
    鍾離休背著劍懶洋洋地問一旁的男人:“東境派了多少人來?”
    男人沉默了片刻,答道:“一人。”
    千軍萬馬,對一人。
    鍾離休收起了散漫的神情,他問道:“誰?”
    “酆都公主,青姽姬。”
    屍人抬棺,金鈴作響,白骨鋪路,所到之處,片甲不留。
    一人提著人皮燈籠往前走,一人青麵獠牙舌頭倒掛。
    二人停住腳步,後方棺材上傳來女人的聲音。
    “所到何方?”
    吊死鬼道:“北境昆侖。”
    餓死鬼道:“人道之城。”
    青姽姬低低地歎息了聲。
    “人……是同胞啊。”
    黑雲壓城,擋在青姽姬麵前的,是北境大軍,大軍似沉默的猛獸,最前方有一道人影,那是一名女子,身量極高,足有八尺有餘,頭戴晨纓之冠,瓔珞垂珠,懸瓊琚環珮,腳踩高履,金羽霓裳,寶相莊嚴。
    青姽姬道:“攔路者,何人?”
    “龜台妙法西池金母。”
    “噢……是你啊。”抬棺屍者停住腳步,吊死鬼與餓死鬼恭敬低頭,青姽姬從棺材裏走出,她穿著一身極繁瑣的紅裙,麵容秀美,綢緞似的黑發及地,赤色大裘遮肩,一顰一笑皆是驚心動魄的豔詭。
    亡者為她開路,魍魎奉她為尊。
    “西王母。”青姽姬悠悠道,“瑤池盛宴,我們有過一麵之緣。”
    西王母道:“公主風姿,實在讓人難忘。”
    青姽姬道:“錦明城,歸我們了。”
    “且來一試。”西王母道。
    鍾離休在北境大後方支援盟友,他懷著某些心思朝盟友說道:“微生家就派了你來?你們家那把‘山河劍’呢?”
    男人扶著輪椅,麵容蒼白缺乏血色,他是微生家這一代的族長,“三日前,錦明城失陷,微生濋已經趕過去了,錦明之後是清都,清都之後就到了昆侖山腳,清都不能失陷。”
    “這麽多人,攔不下一個人?”
    族長平靜道:“青姽姬擅馭鬼。”
    活人死後,自然成了鬼。
    鍾離休看熱鬧不嫌事大,反正火沒燒到自家門口他不著急,他對微生濋有點興趣,畢竟一直被人拿來和他比較,他的確很好奇這位“北劍”的實力,不知和他這位“南劍”比如何。
    族長看了他一眼,突然道:“前去支援的,還有微生弦。”
    鍾離休的笑容淡了下來,他抱著手意味不明道:“那小子不怕死?”
    “昆侖首徒,當衝鋒在前。”族長道。
    “哼。”鍾離休冷哼一聲,周身氣勢一下變得咄咄逼人起來,“昆侖首徒?他現在是我南境公主的未婚夫婿,這小子最好給我老實回來,配公主殿下是他的榮幸,我南境的金枝玉葉可不是什麽人都能染指的,他若是出了什麽事想置公主殿下於何地?”
    玄鳥飛至族長肩頭,族長神情微變,鍾離休陰沉道:“前線情況如何?”
    他從族長的臉上得到了些許答案,不再言語,背起劍轉身就走。
    “微生弦……”青姽姬坐在白骨堆上,手中捧著一麵鏡子幽幽歎氣,“好一個昆侖首徒……”
    吊死鬼道:“殿下,有人來了。”
    餓死鬼道:“微生氏。”
    昔日繁華仙都已作鬼蜮,鍾離休趕至時隻見這座城池已沒有活口。
    一隻水鬼從下方探出,鍾離休隨手砍斷了他的頭,然而砍完一隻驚動一群,他從眾鬼中殺出來隻見一紅裙女子正端坐於白骨堆上看他。
    一道劍光劃過天空。
    劍落,人至。
    “……微生濋。”
    山河劍,到了。
    鍾離休找了個合適的地方看戲,他暫時還不想出手,能看看這位大名鼎鼎的“北劍”是何水平這一趟也算來得不虧。
    青姽姬從白骨堆上走下,瞳光幽黑,十指纖白,紅裙曳地,周邊竟憑空亮起了數十盞鬼火燈籠,她每走一步燈籠就熄滅一盞。
    她看向微生濋:“……人。”
    又轉頭看向鍾離休:“……神。”
    微生濋:“鬼。”
    青姽姬歪頭問道:“你們要一起上嗎?”
    微生濋:“我一人,足矣。”
    數不清的鬼火點燃了城池,魑魅魍魎,陰兵出行,凡人退讓,與此同時微生濋悍然拔劍。
    世人鮮少見微生濋拔劍,隻因他乃名動天下的山河劍。
    山河劍出鞘,必當撼動山河。
    氣壓山河,力破萬法。
    無人能擋,無人能敵。
    劍光所到之處,無數惡鬼灰飛煙滅。
    三道會戰,人道略勝一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