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鳳鳴山(18)

字數:6224   加入書籤

A+A-


    蛇能不能吃靈芝?
    慕少微怎麽知道。
    她隻知道蛇段加上靈芝片摻點水,再佐以薑片紅棗枸杞等物,放入盅中小火慢燉一個時辰,就成了蛇肉靈芝湯。
    其有滋補活血、延年益壽、可祛風濕等功效,實乃武者食補的首選,大善。
    隻是蛇肉常有,靈芝難尋,尋到了也得孝敬廟堂之上的人上人。因此,饒是一般的達官貴人想喝這道湯也得掂掂自己的福分和運氣。沒有,就莫強求。
    但她喝過,還不止一次,隻因她曾是哪裏都去得的宗師。
    千年靈芝輪不到她,百年靈芝總能得手。屆時揣一株往苗疆一走,往蛇窟一闖,要什麽大蛇沒有,越毒越狠的往往燉起來越香。
    唉,這麽一想更餓了。
    左右是“藥膳搭子”,應該是能吃的吧?
    就算蛇不能吃,人總能吃,尤其像她這種非人非蛇、亦人亦蛇、蛇中有人、人中有蛇的妖物,吃點不能吃的也不至於死。
    既然死不了,那就往死裏吃,總之值得一試。
    於是她毫無顧忌地拆靈芝肉下肚,一口接一口,很快讓肚子鼓了起來,凸出不規則的形狀。
    無法,她的蛇牙雖多,但普遍彎曲內勾,少有穿插交錯的獸齒。平日吃肉隻能靠撕,撕了也難嚼,仍得囫圇吞下。
    所以,她每次用飯所花的時間都比較長,這並不利於她的生存。
    但“細嚼慢咽”也有好處,吞一口就緩一會,看蛇身有無不適。有,說明吃不得;沒有,那就可勁兒造。
    一如當下,靈芝入口的靈氣一化,她就曉得能吃。
    也是通過吃她明確了一件事,那就是野物成精必須先修體魄,體魄不成難蓄靈氣。
    這株靈芝所含的靈氣雖少,但落肚後怎麽遊走的路線卻被她感知得一清二楚。
    先灌頂頭顱,後填補髒腑,再滋養骨血,最後潤澤鱗片。末了,隻剩失了靈氣的殘塊經過一頓消化,進入腸中。
    隻是,尋常的蛇應是吃不了靈芝的……她後知後覺地發現。
    待靈芝的靈氣一散,蛇身的消食就變得有些艱難。
    大概靈芝長在腐木上,也算是塊木頭吧,木屬克土性,她的脾胃委實不能碾碎它,隻能泡著它,吸食它,再任由它穿過腸道,把殘渣排出體外,拿它沒辦法。
    這般食用頗為費勁,可她沒得選,凡間的地寶又不多,吃一株是少一株。
    她愣是在榆樹上掛了三天,也硬是啃了靈芝三天。每一頓的第一口都無比鮮美,但吃完後的曆程又讓蛇心累。
    所幸她把它吃幹抹淨,一絲靈氣也沒浪費,不枉她吹了三夜冷風,還為了不被吹下去把蛇身打了個結。
    是時候回去了。
    蛇果然是吃肉的東西,隻是吃了幾天素菜就有點想念老鼠的味道了。
    可問題來了,她該怎麽上去,或者說該怎麽下去?
    榆樹長在懸崖半中的位置,離崖頂有十來丈,離崖底也是十來丈。按理說下去總比上來難些,可崖底怪石嶙峋,又有奔騰的水流,她一條小蛇下去真有命遊出暗流嗎?
    上不得下不得,那隻能……
    慕少微爬到樹的頂端,朝晴空晃起蛇尾,發出嘶嘶的聲響,一點也不遮掩身形。
    半晌,一隻鷹從此處飛過,眼尖地發現了她,大喜,遂一爪子將她帶走。即使鷹爪抓得她生疼,可當她看到崖頂的平地和遠處的野林時,她明白自己脫困了。
    啊,多謝鷹兄仗義相助!
    她幹脆利落地捅了鷹一劍,之後在鷹的爆鳴聲中安詳地乘風墜落,砸進樹冠裏。
    *
    回村時已是深夜,閑來無事,她又幹起了貓的活。
    捕鼠、捉蜈蚣、打麻雀、趕椋鳥。
    隨著她捕食的技法愈發嫻熟,村中的“四害”也是愈發少了。雖然村人很奇怪為什麽今年的老鼠不往糧倉鑽,總往灶裏跑,天天玩火自焚,但沒有碩鼠終歸是好事,沒準是被土地公收拾了呢?
    “沒老鼠真好,米缸裏的糧一鬥沒少。”
    “是啊,我前些天新打的凳子四隻腳都在,沒一隻被老鼠啃過。”
    “不止老鼠,蜈蚣也少了很多,我家養的雞都餓瘦了。還有麻雀,最近都不來籮裏偷食了。”
    “莫不是來了山貓?”
    慕少微聽著村人的議論,懶懶地翻個身,繼續躺在屋頂上曬太陽。
    如今夏至已過,小暑將至,馬上又是一年中秋月,隻是不知這次還能不能撞上帝流漿。
    大抵是不能的,她想。帝流漿的凝結需要天時地利人和的助推,一甲子能遇上一次就不錯了,要是年年有,不出三十年凡間就是第二個修界。
    這漫山遍野的鳥獸蟲魚怕是都要開智成精,每年呱呱墜地的嬰孩怕是都有靈根,天下蒼生卯足了勁吸靈氣,誰都能踏上大道,天道會應允麽?
    不會的。
    今年的中秋月該是如往常的滿月一般,有月華浮動但不多,為修煉者所得。如此,世間陰陽才不會失序。
    但少了帝流漿,她的修煉又要慢一分。日常沒有靈物食補,她的進度又得落下一大截。
    比起她前世三年築基、十二年金丹、八十一年元嬰、三百年化神的豐功偉績,她今生的修煉速度稱得上龜爬,不知何時才能翻身。
    也罷,這太陽曬不下去了。蛇的本性是懶,能躺著就絕不盤著,可她好歹是個劍修,能練著就絕不歇著。
    劍招已經練完,劍法該端上桌了。
    待她合計一番——蛇身沒有靈力,確實無法使出修真劍法的威力,譬如一劍蕩四海。但劍法博大精深,其具備的不僅僅隻是威力,還有心神專一、形神俱妙、和光同塵……哪怕隻練出一個“形”,也足夠她在凡間橫著走。
    可挑“形”也不能隨意,務必契合自身才能“身形相通”。
    修士持劍,根據靈根的不同挑選功法;凡人持劍,根據身形的差異選擇秘籍。
    比如長相白淨,身材頎長者似金石美玉,是“金型人”,用君子劍。長相敦厚,身形重實者似城牆厚土,是“土型人”,適合重劍。長相精靈,手腳頗長者似樹木伸展,是“木型人”,可用短劍。
    長相柔和,身形靈秀者似流水靈動,是“水型人”,宜用軟劍、輕劍。而長相粗狂,須發怒張者似烈火烹油,是“火型人”,比起劍,他們更適合用刀,大砍刀……
    她不清楚蛇身的靈根屬性,自然用不上修士的方法。可她清楚蛇身如水,柔軟易折;延展似木,蜿蜒盤纏;又棲於洞穴之下,承接大地之土。
    單以“形”論,水、木、土三類劍法她都可以挑選,但要論修煉哪一種劍法對蛇身的傷害最小,那隻能選水型。
    上善若水,隻有水最順其自然,也最無孔不入,一旦開始修煉,就能鍛煉到每一寸筋骨。
    而且,水從不會主動傷人,蛇又是最“隨波逐流”的野物,水更不會傷它。劍法畢竟是人練的功夫,蛇練了有何沉屙誰也不知,還是挑不致命的功法來吧。
    想了想,她從記憶中翻出一本《追雨逐浪劍》,慢慢修了起來。
    這本劍法她在煉氣期修過,分為“追雨”和“逐浪”兩個部分,一共三十六篇,隻供劍修習至金丹,再往上便不適用了。
    她曾對它了然於胸,如今再練也不過是又過一遍。隻是蛇身不比人身的靈活和強度,她持劍時可將每一滴雨貫穿於劍氣之上,使其不落地一滴,可蛇尾的反應比蛇頭的出擊慢,它甚至接不住房簷滴下的露水。
    ……練著吧,她太弱了。
    又十來天,下學的孩子從鎮上回來了。許是忘性大,許是聽進去了話,他與玩伴重修舊好,還頗為耐心地教上字了。
    她日間跟著他們學,夜間便爬進“大戶”的屋子,蹭著月光翻書。再過個一兩日,搭著牛車的便利去一趟野林覓食,她的日子過得愈發規律,也愈發安泰了。
    很快,一年中秋至,而棺材裏的引氣訣還差八個字。
    就著村中燈火和月餅香甜,慕少微爬上守夜塔的頂部,支起上半身衝著圓月吞蛇信,一點點將月華納入。
    遠遠的,她似乎又聽見了山君的虎嘯。
    然村中並無異常,凡人還是有說有笑。她明了,估計隻有她一個聽到。
    *
    撫壽村外,紅蓮鎮內。
    “你是說,鳳鳴山有虎?”黑皮大漢摸著斷指,眼中精光一閃。
    “千真萬確,你隻要去青鸞湖上泛舟,沿著那條水道往西北方的深山老林去,多半能聽見虎嘯。”知情人小聲說。
    “你可別騙我,真是‘一嘯滿林動’的動靜?”
    “句句屬實!那可是我親眼所見,滿山林的野獸飛鳥全跑了,一隻都沒留下,這頭山君絕對是霸王中的霸王!”
    “好,好!是好東西啊!”大漢搓了搓手,“等我召集了人手,趕在十月前進山。要是能得手,這就是一塊上好的‘虎魄’,若是呈上去,想必榮華富貴也不遠了。”
    “那你可得多帶些人手,鳳鳴山的猛獸都有些年頭了。”
    ……
    午後的天變了,暗沉沉的黑,是要下暴雨的征兆。等這雨一落,天多半就轉涼了,而她又得為過冬做準備。
    棺木漏風漏水,還有被孩童扒拉的風險,不能呆。她恐怕還得回到野林去,找個溫暖的鼠穴冬眠。
    “轟隆!”
    悶雷乍響,大雨瓢潑而下。村人紛紛掩起了門窗,躲入屋內避雨,唯有她迎著電閃雷鳴,睜著一雙眼捕捉雨水的墜落軌跡,提著蛇尾一劍劍朝雨中刺去。
    尾尖穿過了一滴水,些微劍氣散開,削平了另外的雨。它們砸落劍氣的表麵,來不及墜地便被蕩成水漬,待蛇尾二度拂過,水漬又被劍氣蒸幹,什麽也不剩了。
    “追雨”篇的精髓在於雨不落地,劍氣織成屏障,十分考驗出劍者的眼力、速度和反應,也考驗出劍者在風雨中與天道相合的同調性。
    劍法確實高明,施展後長劍如傘旋轉,銀光閃爍,頗具美感,還寓意深刻。
    可在慕少微眼裏卻不是一回事,她覺得這本劍法之所以會問世,主要是創造它的劍修忘了帶傘又找不到落腳處,而淋的雨能腐蝕真氣,所以為了不淋雨隻能這麽擋雨。
    嗯,都是千年的劍修誰不懂誰啊,她說他忘記帶傘那就是真忘了。
    “劈裏啪啦……”
    一分神,暴雨兜頭砸在了她臉上,仿佛那一位前輩正陰魂不散地對“傳承者”進行掌摑,讓她猜到了也別說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