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128章 爭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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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常正宇的話語如同沉重的鼓點,字字砸在衛境的心頭,揭穿了他一直不願直視的血淋淋的現實。
    衛境臉色變幻,最終卻還是強撐著瞪向常正宇,帶著一絲被逼到牆角的慍怒與無奈,反問道。
    “那你又待如何?!”
    他攤開手,指向荒魂關的方向,語氣帶著一種無力回天的頹喪。
    “如今局勢已成定局,薑塵攜雷霆之勢,強推程其上位,十二萬大軍名分已定,你我手中還有多少籌碼?你又能如何?!”
    “如何?”
    常正宇眼中閃過一絲不甘的銳芒,壓低聲音,如同蟄伏的毒蛇吐信。
    “如今之事,看似定局,卻也未必沒有轉圜之機,未必……不算徹底失敗!”
    他湊近一步,聲音壓得更低。
    “觀精圖那邊種種異常調動與隱秘動作,料想他們已有動手之心,大戰在即!這,便是我們的機會!”
    “雖然與我們最初計劃的放棄荒魂關不同,但那支大軍,不管怎麽說,如今已是名正言順的西境邊軍,是一柄鋒利的刀!”
    他的目光變得幽深,帶著蠱惑的意味。
    “而持刀之人,是程其!他是林致遠的舊部,心中豈會沒有揮師西進,收複西境故土的執念?這份執念,便是我們可以下功夫的縫隙!我們不妨……順勢而為,將這柄刀,引向我們所期望的方向!”
    衛境聞言,卻是連連搖頭,臉上寫滿了不讚同與憂慮。
    “程其?他是薑塵從地牢裏親手救出來的!你我都清楚,之前那個鐵麵人雖打著林將軍的旗號,但絕非真正的程其!此人底細,我們尚未摸清,他與薑塵的關係更是微妙難測!你如此貿然試探,行動,稍有不慎,非但不能成事,反而會打草驚蛇,讓你我徹底暴露!”
    他深吸一口氣,點出更殘酷的現實。
    “其次,你睜開眼看看!程其和那十二萬人是如何名正言順的?是靠著薑塵的強勢和鎮北王的威懾!朝廷動不了鎮北王,但要動一個程其,甚至借此清洗整個西境,卻並非難事!你覺得,到了關鍵時刻,若朝廷施壓,那位鎮北王世子,出力保下程其的可能性有多大?屆時,恐怕迎來的不是收複故土,而是整個西境,包括你我在內的一場徹底大換血!你我都將死無葬身之地!”
    “你以為我們如今什麽都不做,這一天就不會到來了嗎?”
    常正宇厲聲反駁,眼中閃爍著孤注一擲的光芒。
    “林致遠含冤而死的下場,他程其比任何人都清楚!他若不想重蹈覆轍,就必須有所舉措,就必須掌握足夠的力量和功績來自保!”
    “哼。”
    衛境冷笑一聲,語氣帶著深深的疲憊與洞察。
    “他的舉措,可未必會符合你我的意願,或許,他更想做的,是當一個安安穩穩,忠於朝廷的邊關守將,而非你我手中那把開疆拓土,卻也容易折斷的利劍!一步踏錯,便是萬劫不複!”
    常正宇聽著衛境的言論,雙眼危險地眯起,目光如同冰錐般刺向對方。
    他不再激動,聲音反而壓得很低,帶著一種難以置信的審視與深深的失望,緩緩開口。
    “衛境……你如今,怎麽會變成這副模樣?”
    他的話語如同沉重的歎息。
    “這麽多年的刺史生涯,案牘勞形,難道真就將你當年那股橫刀立馬,誓要馬踏西境的豪氣,徹底磨平磨淨了嗎?”
    他不等衛境回答,聲音陡然拔高,帶著追憶與質問,字字句句砸向對方的內心。
    “當年我們三人,各抒胸中塊壘!我還清清楚楚地記得,你說過,未能身披甲胄成為武將,是你此生最大的遺憾!你說你此生最大的願望,便是親自帶兵,西出雄關!要讓那被異族鐵蹄踐踏了數十年的祖上故土,覆蓋上你衛境的腳印!”
    常正宇越說越激動,仿佛要將那些燃燒的過往生生刻進衛境的腦子裏。
    “你說,你要用你自己的眼睛,去看一看祖輩口中那魂牽夢繞的祖地故鄉,去看一看那流淌著奶與蜜的河穀!”
    他的聲音帶著一種近乎殘酷的煽動力,直指衛境內心最深處,或許連他自己都已刻意遺忘的執念。
    “你還曾指著西方立誓,你要帶著你這漂泊數代,埋骨他鄉的列祖列宗,風風光光地回去!要將他們的屍骨,堂堂正正地遷入那片他們至死都在遙望的祖墳!”
    常正宇死死盯著衛境驟然蒼白的臉,發出了最後的詰問,如同驚雷。
    “怎麽?!如今,你的祖輩,不打算埋回去了?那片你衛家世代相傳的祖地,你也不打算回去了嗎?!”
    衛境被這一連串直擊靈魂的質問轟得身形微晃,他猛地閉上雙眼,胸膛劇烈起伏,深深吸了一口這荒州冰冷而帶著沙塵的空氣,
    仿佛這樣才能支撐住自己。
    許久,他才緩緩睜開眼,那眼中已不見了當年的銳氣,隻剩下無盡的疲憊與清醒得近乎殘忍的現實考量。
    “少年之時……誰不心高氣傲?誰不想做一番驚天動地的大事業?加之祖輩口中代代相傳,自小耳濡目染的故事……那份對故土的憧憬,早已成了刻入骨血的執念。”
    他的聲音沙啞而沉重。
    “可……這麽多年過去了,坐在這個位置上,看著治下的生民,我時常……後悔,後悔當年一時熱血衝動,便與你們一同,行了這看似壯懷激烈,實則漏洞百出,不計後果的計劃。”
    他迎上常正宇震驚的目光,語氣痛苦卻堅定。
    “就像你剛才指責我的,為此,涼州的百姓,如今成了何種淒慘光景?!你我都心知肚明!若戰事再起,烽火連天,我荒州這好不容易才安定下來的百姓,又當如何。”
    衛境的目光如同拷問,直視著常正宇。
    “於你來講,建功立業,收複失地,名垂青史,當真就比這萬千黎民的身家性命,更重要嗎?!”
    “現在的你,怎麽會明白!!”
    常正宇仿佛被戳到了痛處,低吼道。
    “我當然不明白!”
    衛境的聲音也陡然拔高,帶著壓抑已久的憤懣與痛心。
    “我不明白到了今日,親眼目睹了這麽多代價之後,你為何還如此固執和幼稚?!我不明白!明明你也對荒魂關那些與你朝夕相處的士卒抱有感情,為何還能狠下心,親手將他們推出去,當做可以隨意舍棄的棋子,棄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