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186章 野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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拓跋煌目光迎向王座之上那位一夜之間仿佛被抽走了一半精氣神的父親。
大殿內燭火煌煌,將父子二人投在光潔如鏡的金磚上的影子拉得細長,卻又在某個點扭曲地交織在一起,如同他們此刻複雜難言的關係。
“終究,隻是一些市井謠言,不足為信。”
“你覺得。”
拓跋烈微微前傾身體,陰影落在他溝壑縱橫的臉上,那雙閱盡世情的眼睛在燭光下顯得異常明亮,也異常銳利,直直刺向兒子的心底。
“這話,能說服薑塵麽?”
拓跋煌沉默了片刻。
殿外隱約傳來遠處軍營收整的號角與馬蹄聲,那是他的勝利成果,也是他此刻談判的籌碼。
他需要讓父王相信,他有能力處理這個後患。
“父王。”
他緩緩開口,聲音沉穩,試圖將話題引向理性的分析與既成事實的優勢。
“兒臣也聽聞過那位北涼王薑焚天的赫赫威名與……戰場上的可怕,誠然,無人願輕易招惹他,但是。”
他話鋒一轉,語氣帶上了一種審時度勢的冷靜。
“如今,薑焚天主力被北境新結盟的蠻族大軍牢牢牽製在苦寒之地,分身乏術,大炎天子蕭奇玉對北涼忌憚已久,猜忌日深,絕不可能全力支持薑焚天與我精圖開戰。”
他微微抬起頭,眼神中閃爍著計算的光芒。
“更何況,最關鍵的一點是,薑塵本人,無事。他活得好好的,刺殺……並未成功,既然未釀成無可挽回之後果,那麽此事,便有轉圜餘地。”
他向前半步,語氣變得更加篤定,仿佛在陳述一個即將實現的藍圖。
“我們隻需將一切線索,巧妙引導至已伏誅的八王叔身上,八王叔主戰激進,早有東進之心,其麾下亦有桀驁不馴,可能擅自行事之死士,這一切,在昨夜真相大白之後,已然順理成章,屆時,我們隻需要譴責已故的八王叔,並承諾嚴查餘黨,便可……”
“你承認了。”
一個平靜到沒有絲毫波瀾的聲音打斷了他精心構建的推演。
拓跋煌的話語戛然而止,如同被無形的手扼住了喉嚨。
他猛地看向王座上的父親。
拓跋烈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沒有憤怒,沒有驚愕,隻有一片深不見底的沉寂。
那四個字,不是疑問,而是陳述。
大殿內的空氣瞬間降至冰點。燭火仿佛都凝固了。
漫長的,令人窒息的沉默後,拓跋烈再次開口,聲音依舊平淡。
“為什麽?”
拓跋煌深吸一口氣,知道此刻再欲蓋彌彰已是徒勞。
父王要的,不是一個完美的謊言,而是一個能讓他理解的邏輯。
他挺直了腰背,眼中那份偽裝出來的恭謹與沉痛緩緩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近乎冷酷的坦誠與燃燒的野心。
“為精圖。”
他清晰地吐出這三個字,目光灼灼。
“尋一個千載難逢的機會,一個真正崛起,而非困守西域,仰大炎鼻息的機會!”
他的聲音在空曠的大殿中回蕩,帶著金屬般的質感。
“父王,您甘於守成,兒臣敬重,但精圖若想不再是大炎西境的一道藩籬,若想真正擁有話語權,甚至……在未來可能的大變局中占據一席之地,就必須冒險!薑塵是薑焚天的逆鱗,也是連接他與大炎皇室最脆弱的一環!他若死,大炎必亂,屆時,我精圖鐵騎東出,奪取更富饒之地,便可積蓄國力,真正立於不敗之地!為此,值得一搏!”
“你可知。”
拓跋烈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壓抑已久的震怒與一種更深沉的恐懼。
“薑塵若是真出了事,精圖……會是何等後果?!你真以為你那些隱藏在陰影裏的伎倆,能瞞過天下人?”
他猛地一揮袖,指向殿外,仿佛能穿透宮牆,看到那本賬冊上密密麻麻的記載。
“連市井之間,都有蛛絲馬跡流傳!那薑塵本人,更是直入精圖王城,站在了你的麵前,你真當他是一時興起,或是被皇帝打發來的紈絝?!”
拓跋煌麵對父親的疾言厲色,眉頭緊鎖,卻並未退縮,反而抗聲道。
“正因為他無事!正因為他現在還站在這裏!所以此事尚有轉機!隻要我們將一切推給八王叔,給出一個合理的解釋,一個台階,他薑塵難道真要為一個未遂的刺殺,挑起兩國戰端?大炎皇帝第一個就不會同意!”
“合理?台階?”
拓跋烈仿佛聽到了天大的笑話,笑聲幹澀而蒼涼。
他站起身,居高臨下地俯視著兒子,眼中充滿了失望與一種近乎憐憫的銳利。
“拓跋煌!你到現在還以為,你麵對的是大炎朝堂上那些權衡利弊、勾心鬥角的政客嗎?!你麵對的是薑塵!是薑焚天的兒子!”
他一步步走下丹墀,腳步聲在寂靜的大殿中異常清晰,每一步都像踩在拓跋煌的心上。
拓跋烈在兒子麵前站定,兩人距離不過數尺。
他能清晰地看到兒子眼中那尚未完全消退的狂熱與固執。
他一字一頓,聲音如同從齒縫中擠出。
“你剛說,你聽過薑焚天的事跡,了解他的可怕,那你就應該知道,北境那些看似凶悍的蠻族聯盟,對他薑焚天來說,從來就不是無法逾越的天塹。”
“你當真以為,蠻族能把他釘死在北境?”
拓跋烈的眼中爆發出驚人的光芒,那是混合著對往昔記憶的恐懼與對現實清醒認知的厲色。
“若他唯一的兒子真死在精圖的陰謀之下,我告訴你,什麽蠻族聯盟,什麽天子詔令,都攔不住他!”
“他會用最快的速度,用最殘酷的方式,將北境蠻族徹底打殘,然後。”
拓跋烈的聲音陡然變得無比森寒。
“他會親自帶著最精銳,最瘋狂,複仇欲望最熾烈的鐵騎,掉頭直撲我精圖!”
“你覺得,就憑你剛剛整合的,內部尚且不穩的所謂精圖部隊,能攔得住他的鐵騎?能擋得住暴怒的鎮北王親臨?!”
拓跋煌被父親眼中那近乎實質的威壓與描繪出的恐怖場景所懾,呼吸微微一滯。
但他心中那股不服輸的傲氣與對自身謀劃的堅信仍未熄滅,咬牙低聲道。
“父王未免過於長他人誌氣!歲月流轉,英雄遲暮,他薑焚天……不會總站在山巔!”
“但他至少現在!”
拓跋烈猛地打斷他,聲音如雷霆炸響,回蕩在殿宇的每一個角落,帶著不容置疑的斬釘截鐵。
“就在此刻!天下無人能攔得住他,和他的軍隊!”
“你所謂的機會,是建立在薑塵身死後一係列苛刻條件同時滿足的基礎上的,任何一個環節出錯,精圖要承受的,就是滅頂之災!”
拓跋烈的胸膛起伏著,顯然情緒激動到了極點。
“如今,他活著,他知道了,他找上門來了!”
拓跋烈指著兒子,手指微微顫抖。
“你卻還在幻想用朝堂政客那套推諉搪塞,禍水東引的把戲去應付他?拓跋煌,你太自負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