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手心手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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莎車一中曆史悠久,1999年之前叫民族高中,全校有各年級學生總計超1200人,是整個縣裏規模最大的中學。
王燦第一天到崗的時候腦子裏滿是怎麽優化教學體係、怎麽讓課程內容與時俱進、怎麽幫助學生快速提升成績這樣的問題。
但很快這位資深語文教師就發現不管是學生還是教師隊伍,或者幹脆說整個學校都和他來援疆之前想的完全不一樣。
首當其衝的就是授課語言,雖然早在2003年的時候國務院就做出了大力推進民族中小學雙語教學的部署,但實際上一中大部分老師教學還是依賴少數民族語言。
這就讓許多通用漢語教材的使用率偏低,重要知識點理解不到位,課業水平始終無法得到有效提升。
尤其是在高中學齡段,漢語底子薄的學生在與其他省份同年齡段學生的競爭當中往往處於劣勢,鮮少有能夠考入全國頂尖高校的例子。
除此之外,王燦還發現一中的師資隊伍嚴重人手不足,90%的老師都需要身兼二職,甚至三職。
就比如某位年輕女教師,既教語文,又教音樂,同時還在行政辦公室兼任人力資源的崗位。
這樣的工作安排分散了老師的時間和精力,教學質量自然也會受到影響。
一開始的幾天裏王燦還專門因為這件事向校長提過建議,但後來他發現學校也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
一中教師的薪酬待遇都偏低,工作量又大,因為是全寄宿製管理,所以還不像其他學校的老師那樣朝九晚五,經常要加班甚至在學校值夜。
性價比差,又需要長期保持高度的責任心,對老師的體力和意誌力都有著比較苛刻的要求。
加之莎車縣本就是貧困縣,很多老百姓的溫飽問題還沒解決,財政自是無法兼顧,短時間內想在根本上扭轉學校的局麵可以說是“難如登天”。
作為上海援疆隊伍的一員,王燦的能力毋庸置疑,年紀輕輕就擁有“滬上名師”的頭銜,多年來紮根一線,為國家輸送了一大批優秀苗子。
這次組織上選派他參加援疆工作,一開始也的確產生過“權衡利弊”的想法。
畢竟是要遠離熟悉的環境去到萬裏之外工作數年,不管對自己還是對家庭而言都不是一個容易的決定。
最後王燦還是憑著對教育事業的熱愛選擇了踏上喀什這片土地,但在無人知曉的地方,總還是或多或少存了一些“要證明自己不借助上海平台也能教好書”“援疆支教成功能為個人職業履曆添上一筆”的現實想法。
但就算在正式出發前已經做過了相當程度的心理建設,當王燦第一眼看到一中情況的時候,還是不由自主地開始為今後三年的工作擔憂。
“王老師,一中這些孩子都不容易,還請您能多幫幫他們。”
這是王燦報道那天聽校長說得最多的一句話。
白發蒼蒼在崗位上矜矜業業幹了三十多年的“老教育”緊緊握著他的手,就好像是在托付1200名學生和一中的未來。
重任在肩,王燦立刻投入到了緊張的工作當中。
想要融入新的環境,第一步就是要適應身邊的人。
作為一中教導處主任兼語文教學組組長,王燦並沒有立刻去召集老師們開會,而是在到崗的當天下午就坐到了高三年級的教室裏去,跟著學生們一起上課。
突然出現的旁聽“領導”,自然是讓老師們“陣腳大亂”。
可王燦要的就是這種緊張感,既然無法快速補充新鮮血液,那就隻能在現有的隊伍裏中尋幾個底子好的,然後培養成中流砥柱。
沒想到臨時起意的一次“麵試”,還真找到一個特別有潛力的人選。
王燦有多喜歡這位老師?
喜歡到願意為了他給李偉打去電話。
“對對,亞克緹老師家裏的情況特別困難,等於六口人都指著他一個人的工資,我們學校這情況你也不是不知道,唉……一時間說不清楚,我現在去找你吧。”
王燦沒等聽筒裏傳來答複就掛了電話,讓正被各種電話和短信圍攻的李偉不禁露出苦笑。
原地猶豫了三秒鍾,他還是給王燦發去了短信,兩人約定地點,然後交代了小尼幾句後便獨自出了門。
二十分鍾後,喀讚其老街上一間毫不起眼的茶館裏,李偉看到了已經等候多時的王燦。
“哎喲,我滴李主任,你可來了,我這茶都續第五杯了,吃飯沒?老板,再來兩個油饢。”
王燦滿臉堆笑,嘴上還是一如既往地絮絮叨叨,但卻沒了那份子文人墨客的靈性,仿佛句句都意有所指。
“別別,我吃過飯出來的,老板,一杯茶就行。”
李偉又怎麽會不知道王燦葫蘆裏賣的什麽藥,解開圍巾放在身邊,拿起茶館老板送來的白色搪瓷杯,吹去白色煙霧,淺淺咪了一口後便立馬說道。
“老王,你自己也是上海援疆隊伍裏的人,紡織廠的事情本來就敏感,作為我們來喀什後第一個正式落地的民生項目,多少人在盯著?”
“光這一下午,我這手機已經快被打爆了,辦公室門外那盆綠蘿都已經被來求情的人給薅禿了,你怎麽也湊熱鬧?”
李偉的語氣裏多少有點恨鐵不成鋼的味道,王燦是知道援疆紀律的,可為什麽偏還要“明知故犯”。
茶館裏煙霧繚繞,臨近的波瓦們還在用維語高談闊論,而李偉和王燦這一桌卻陷入了死寂般的沉默。
李偉也意識到自己的話說得有些重有些急了,主動找老板討來茶壺,給王燦的杯子倒滿。
“你說說吧,這位老師到底是什麽情況?如果真的符合特別困難家庭幫扶對象的要求,就算紡織廠那邊沒法安排,我也可以幫著想想其他辦法。”
李偉剛遞出台階,王燦立馬就像活過來似的,但隻要提起那位“老師”,臉上又浮現出了一抹哀傷。
“我也是參加過集中培訓的,怎麽會不知道咱隊伍的規矩呢,隻是亞克緹他家裏……哎,手心手背都是肉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