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小小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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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月1日,開學典禮。
今天阿娜爾起得很早,或許更準確地說,她昨晚一宿沒睡。
哪怕隻是七歲的小女孩,在麵對即將迎來的人生新階段時,也會難掩緊張和激動。
所幸有陳風和小麥相陪,兩人今天依然“扮演”了父親和母親的角色,站在熙熙攘攘的校門口,揮著手,微笑著目送阿娜爾和其他小朋友們一起走進校園。
“說實話,我都想哭了,有種老母親要和自己女兒告別的感覺。”
小麥今天特地穿了一身紅色羽絨服,還用燙發棒微微卷曲了發梢,褪去半分平日裏的青春洋溢,多了一絲“母愛”的光輝。
陳風同樣沒有送孩子上學的經驗,站在眾多翹首以盼的家長之中,向來不怯場的他難得的有些手足無措。
一會抱著胳膊,一會插兜站立,總之怎麽都感覺和身邊真正的父親們不太一樣。
阿娜爾背著小麥買的新書包不斷向前,步子不大,但卻很是堅定。
突然她像是想起了什麽,小小的身子在五顏六色的人流中轉身,猛地踮腳,衝著不遠處的兩道身影打起了手勢。
“我愛你們。”
連陳風都能看懂的簡單手語,樸素到沒有任何修飾的情感表達,去足以讓他和小麥再也無法抑製眼眶裏的熱淚。
返程的路上,兩人都陷入了沉默,陽光把胡楊樹的影子投映在他們臉上,斑駁交錯。
“我有點擔心了,阿娜爾畢竟不像其他孩子,她一個人待在學校裏能行嗎?要不還是跟老師說辦走讀吧?”
小麥心裏的焦慮終究還是占據了上風,她忍不住拉了拉陳風的胳膊,臉上全是擔憂的神色。
其實阿娜爾自己之前也不太願意住宿,一是怕無法適應學校的新生活,二是怕家裏的爺爺沒人看護。
最後還是陳風拉著小麥給小女孩做了思想工作,並讓阿卜杜書記做出承諾,村裏會輪流派人照顧爺爺的起居,這才讓阿娜爾放下心來。
“放心吧,之前我們不是都和副校長說好了嘛,會有專門的老師負責阿娜爾的生活學習,要相信她的獨立能力,這也是未來融入社會的第一步。”
陳風安慰著小麥的情緒,但其實心裏也沒多少底,過往的生活讓他見識了太多的“爛人”和“爛事”。
把一個隻有七歲的聾啞女孩從團結村的一畝三分田直接扔到陌生的社交大熔爐,怎麽看都是相當冒險的決定。
“沒事的,別自己嚇自己,都隻是些七八歲的孩子,能出啥大問題?”
心理暗示的效果的確顯著,之後的一周裏陳風都在為這份堅持“沾沾自喜”。
因為老師不斷打來報喜的電話,說阿娜爾已經基本適應了小學生活,和同學們也相處融洽,甚至還交到了幾個要好的朋友。
學校的好消息紛至遝來,加上采棉工作進入了最後的衝刺階段,不管是陳風還是小麥,都把重心轉移到了棉田裏,理所當然地認為阿娜爾一切都好。
這個深夜,勞作了一整天的陳風正在夢裏遊覽美麗的帕米爾高原,猛烈的搖晃卻突然將他驚醒。
揉開惺忪的雙眼,發現來人竟是小麥,深秋季節她隻穿著單薄的睡衣,直接“破”門而入,臉上全是焦急的神色。
“什麽?阿娜爾蹲在宿舍廁所裏哭了一晚上?凍得都發燒了才被老師發現?”
陳風驚坐而起,他慌忙披起外衣,跟著小麥就衝出了屋子。
老艾已經不知道從哪借來了一輛小貨車,引擎發出“轟轟”的嘶鳴,似乎是在訴說著焦急。
跳上車,朝著學校的方向疾馳。
一路上陳風的腦袋都是懵的,他完全無法想象阿娜爾是有多麽絕望才會一個人躲在角落默默哭泣。
老艾把油門踩得極狠,隻花了三十多分鍾就趕到了學校門口,說明來意後便有一名披著大衣的女老師匆匆趕來,將三人引到了宿舍樓一層的值班室。
隻見寬敞的沙發上,阿娜爾環抱雙腿蜷縮在一側,小腦袋埋得低低的,肩膀還在微微顫抖。
小麥瞬間就繃不住了,一個箭步衝過去把小女孩緊緊抱在懷裏,嘴上不斷說著:“沒事了,沒事了,我們來了……”
陳風此時的情緒也已經來到了臨界點,他強行壓著自己的火氣,向女老師詢問事情的來龍去脈。
原來是宿管在半夜巡邏的時候隱隱約約聽到廁所裏傳來女孩的哭聲,喊了幾次又沒回應,直接把老太太嚇得腿軟,好不容鼓起勇氣進去查看,這才發現蹲在窗戶下瑟瑟發抖的阿娜爾。
“我問過好幾次出了什麽事?但她都不願意溝通,剛才醫務處的老師也已經檢查了,說是有點著涼,開了藥,也喝了薑湯,然後就安排在這裏等你們來了。”
女老師應該是感覺到了陳風的怒火,小心翼翼地述說著自己了解到的情況,但其中有用的信息少之又少,完全沒法解釋本應該在宿舍睡覺的阿娜爾為何會獨自跑出來。
見問不出個所以然,小麥隻得自己出馬,她輕輕拍著阿娜爾的腦袋,然後用手語進行交流。
興許是“親人”的出現帶來了足夠的安全感,小女孩終於不再哭泣,她用小手抹掉淚花,怯生生地看了眼女老師,才緩緩打起手勢,把自己入學後這一周的遭遇統統說了出來。
一個七歲孩子的描述能力並不算強,小麥還需要通過自己的語言來完成重組複述,但就算如此,那埋藏在字裏行間的“惡意”卻依然讓陳風感到觸目驚心。
由於是聾啞兒童,所以阿娜爾在到班級報道的時候便是由今天接待陳風和小麥的這位女老師陪同。
她或許也是好心,特地把阿娜爾聽不見也說不了話的情況告訴了全班的同學。
本意肯定是想要讓小朋友們在平時的學習生活中多加照顧,但沒想到卻意外給阿娜爾打上了“異類”的標簽。
第一節課才剛結束,就有幾個頑皮的男孩子跑過來做鬼臉,他們一會拉著自己的耳朵,一會捏住自己的嘴唇,想著辦法“羞辱”阿娜爾的生理缺陷。
如果事情隻是這樣,倒也還算在“同學玩笑”的範疇之內。
但當跟著老師搬進宿舍的時候,來自室友的“抗拒”卻讓本就自卑的阿娜爾更加感到如芒刺背。
很難想象幾個七八歲的小女孩能把好像隻有大人間才會出現的“排擠”貫徹到毫無感情的程度。
阿娜爾每次下床都會發現自己的鞋子被扔到門外,她的水杯、飯碗、作業本總是“離奇”地沾滿汙漬,每每走過室友身旁,就會遭到對方的故意推搡或是絆腿,稍不小心就會摔得青一塊紫一塊。
來自同齡人的“惡意”將阿娜爾完全籠罩,讓她的校園生活變得舉步維艱。
雖然班上有幾個富有正義感的小朋友極力維護,但終究架不住“聾子啞巴會傳染”的謠言傳播。
更可怕的是所有的“霸淩”就發生在老師的眼皮子底下,卻被“孩童哪有壞心思”的濾鏡掩蓋了所有的傷害。
口頭的批評教育哪有成效,不痛不癢的懲罰更是助長了“囂張氣焰”,終於在某個時間點驟然爆發。
今天晚上當阿娜爾在床上睡得正香,突然被同宿舍的另一個小女孩粗暴地搖醒,然後直接拽著頭發拖到了地上。
其他兩名室友也被吵醒,但她們隻是抬頭看了一眼,便選擇了直接無視,其中一個甚至還拿被子捂住了腦袋,完全一副事不關己的態度。
那“作惡”的女孩或許是遇到了什麽煩心事,便把自己的不順利怪罪到了阿娜爾的頭上。
嘴裏嚷嚷著“掃把星”“怪胎”“死啞巴”“臭聾子”的汙言穢語,隨後竟是連著扇了阿娜爾好幾個耳光。
阿娜爾吃痛,不斷哭著哀求,但那女孩就好像被魔鬼上了身,根本不管不顧。
暴行足足持續了十幾分鍾,阿娜爾就好像跌進了漆黑的深淵,沒有光亮,無人救援。
“所以她才會深更半夜逃出宿舍躲在廁所裏,她不敢回去,怕又會挨揍……”
小麥再也無法支撐著翻譯,她雙眼通紅,淚水止不住地往下流。
女老師則是滿臉驚慌,學校裏發生了這樣的事情,而且被霸淩的對象還是縣教育局“打過招呼”的特殊兒童,作為專管老師的她難辭其咎。
而陳風反倒不像剛才那樣怒發衝冠,表情看起來異常平靜,但隻有他自己知道,今天無論如何都要為阿娜爾討一個公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