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她,來自冬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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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禦書房裏飄著龍涎香,蕭宸手裏的朱筆懸在半空,墨汁在奏折上滴出個黑點。徐公公躬身立在蟠龍柱旁,覷著帝王神色:"陛下,坊間近來都在傳天降祥瑞之事。"
    狼毫筆尖重重頓在"薛"字上,蕭宸緩緩抬眼。燭火在他眼底跳動,映得瞳孔深處似有冰棱閃爍:"祥瑞?"
    "正是。薛將軍夫人半月前誕下女嬰,接生婆子說當時滿山白狐護持,雪霽雲開。"徐公公撚著袖口金線,"如今梅翎城裏都在傳,說那孩子是雪狐送來的福星。"
    硯台突然被撞翻,墨汁潑在青玉鎮紙上,蜿蜒如鬼爪。蕭宸盯著案頭北境軍報,指節叩在"質子已至"四個字上
    "薛兆...到悠城幾日了?"
    "回陛下,整十日。"
    "傳旨北境戍衛營。"帝王起身時,玄色龍紋大氅掃落滿地奏折,"朕要知曉質子入城後的諸般細節。
    悠城的冬夜總裹著刀鋒般的寒意,朔風也似在嗚咽傾訴。
    蕭琰承蜷縮在驛館窄榻上,單薄衾被裹不住滲骨的冷,齒關相擊聲混著遠處胡笳悲鳴。月光從窗欞縫隙偷溜進來,在青磚地上成了霜色溪流,映得男孩眼角未幹的淚痕泛著碎銀般的光。
    他伸出凍得發紫的手指去夠那抹清輝,指尖觸及的刹那又倏然縮回,月光竟比雪還冷。遠處傳來狼嚎聲刺破寂靜,驚得他攥緊被角。
    雕花木門忽地吱呀作響,月光將個小小的影子拉得老長,投在斑駁牆麵上恍若折翼的蝶。
    薛兆端坐在庭院石階上,玄鐵甲胄結著冰碴。身後傳來窸窣響動,他望著地上逐漸靠近的影子,喉頭突然哽得發疼。五歲孩童裹著不合身的狐裘,發間還沾著草屑,卻偏要學大人背著手踱步。
    "舅舅。"他聲音細若蚊呐“在看什麽?”蕭琰承挨著他坐下時,帶進一股鬆枝燃燒的焦香。
    薛兆解下大氅罩住男孩單薄肩頭,指節觸到孩子後頸時被冰得一顫。這孩子自小在冷宮長大,連哭都不敢出聲,此刻卻瞪圓了眼睛強撐鎮定。
    "看北鬥。"他抬手指向晦暗天穹,七星輪廓在雲翳間若隱若現,"最亮那顆叫天樞,永遠指著故土的方向。"
    懷中小人突然劇烈顫抖起來。薛兆低頭看見男孩死死咬住下唇,血色褪盡的臉龐映著雪光,將碎未碎。
    遠處傳來守夜衛兵佩劍相撞的鏗鏘聲,驚得蕭琰承猛地攥住他護腕:"他們說...說父皇不要我了..."
    薛兆蹲下身,鐵甲發出細碎撞擊聲"殿下是來做客的。"男孩睫毛上凝著霜花。
    他想起離京那日,這孩子抱著暖爐坐在鑾駕裏,錦帽貂裘襯得小臉如粉團般瑩潤。
    "殿下可記得禦花園那株百年老梅?"薛兆突然開口,聲音裹在呼出的白霧裏,"等梅花再開七次,臣就來接您回宮看春獵。"
    蕭琰承眼睛都亮了起來,突然抓住他護腕“此話當真?”玉佩穗子掃過腕間舊疤:"拉勾!"孩童尾指勾住他布滿劍繭的小指,月光在兩人交疊的影子裏流淌。
    翌日天光未明,驛館門前便傳來馬蹄踏碎冰淩的脆響。北境禮官端坐馬上,玄狐大氅領口綴著森森狼牙,鷹隼般的目光掠過眾人:"可汗仁厚,特允質子隨侍宮闈。"他故意將"質子"二字咬得極重,鑲金馬鞭虛指蕭琰承,"至於諸位..."
    薛兆下意識將蕭琰承護在身後,甲胄下的肌肉驟然繃緊。
    卻見蕭琰承挺直脊梁上前半步,凍得通紅的小手穩穩接過詔書。陽光斜照在他側臉,睫羽在眼下投出蝶翅般的陰影,唇角竟噙著不合時宜的笑意。
    "有勞大人。"童音清越如碎玉投冰,驚得禮官胯下駿馬不安地刨動前蹄
    薛兆仿佛再次看到他離宮那日,也是這般將哭音咽在喉嚨裏,規規矩矩行完三拜九叩大禮。
    臨別時蕭琰承突然轉身,懷中玉佩尚帶著體溫,觸到薛兆掌心卻寒意徹骨。"舅舅要記得啊。"他仰頭笑得眉眼彎彎,琉璃瞳仁映著茫茫雪原,恍若冰湖封著簇幽火,"等紅梅開第七次的時候..."
    望著漸行漸遠的車駕,玉佩深深硌進掌心。雪地上蜿蜒的車轍像道猙獰傷疤,北風卷著冰碴撲在臉上,刺得眼眶生疼。
    歸程比去時快了許多。
    梅翎城的春雪化得纏綿,尹柔抱著繈褓倚在朱漆大門前。薛長義攥著母親衣角數道旁紅梅,忽聽鑾鈴清響,玄甲將軍策馬轉過街角,披風上冰淩簌簌而落。
    "夫君!"尹柔踉蹌著撲進薛兆懷中,繈褓裏突然爆出啼哭,薛兆慌忙去接。
    徐公公尖細的嗓音刺破團聚的溫情:"陛下請薛國公進宮赴命"
    薛兆將女兒緊裹在胸前,鐵甲貼著嬰孩嬌嫩臉頰。寒枝突然伸出小手抓住他染血的護腕,哭聲戛然而止。徐公公探身欲觸,嬰孩眼眸泛起冷光,嚇得他縮回手幹笑:"果真是祥瑞..."
    宮宴設在摘星閣,琉璃瓦上殘雪映著月色,恍若星河傾瀉。蕭宸把玩著夜光杯,琥珀酒液裏浮著薛兆的倒影:"聽說令千金出生時,雪狐拜月?"
    "山野村夫妄言。"薛兆杯中酒紋絲未動,"那日大雪封山,餓極的狐群下山覓食罷了。"
    玉箸突然敲在瑪瑙碟上發出的清越聲響。蕭宸踱步至薛兆身後,龍涎香混著酒氣籠住武將繃緊的肩背:"薛卿可知,北境昨日送來質子平安書?"
    薛兆盯著案上炙肉騰起的熱氣,恍惚看見蕭琰承縮在馬車角落的模樣。金帳裏的炭盆夠暖嗎?可汗賜的酪漿會不會太腥?五歲的孩子要怎麽咽下那些血淋淋的炙羊肉?
    "朕的江山..."帝王掌心按在他肩頭,力道大得驚人,"需要更多祥瑞。"
    更漏聲穿過重重紗幔時,薛終於得以回府,正將玉佩鎖進檀木匣。
    尹柔輕拍著哭累的寒枝“夫君可知?自寒枝出生後便不曾大哭大鬧過,今天還是第一次”
    想起“天降祥瑞”之說薛兆心裏開始惴惴不安,看著女兒熟睡的臉問道“師父有說什麽嗎?”
    忽然尹柔顫聲道:“師父說,寒枝命有劫難,成年前一定要小心嗬護”"給的香灰...我日日摻在米湯裏喂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