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春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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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寒枝將一半的青絲鬆鬆綰起,隻用一支通透瑩潤的白玉簪固定,餘下的發絲則如墨色流泉般自然垂落肩頭,顯得她脖頸愈發纖秀白皙。一襲水藍色的織錦長裙,裙擺處還寥寥勾勒幾筆水墨蘭草,清雅不俗。
“好事?會是什麽好事呢?”薛寒枝心下暗自揣度,步履也不由得放緩了些。
晨光熹微,柔和地籠罩在她周身,那細膩的肌膚在光暈下好似玉瓷,泛著溫潤光澤,整個人宛若一尊精心燒製的雨過天青釉瓶,清麗奪目,又帶著幾分易碎的柔美。
“枝枝,快過來。”方踏進前廳門檻,薛兆便含笑招手,“這位就是你陸伯伯了。”
薛寒枝依言上前,悄悄抬眼打量這位傳說中的陸將軍。但見他生得一雙細長鳳眼,目光銳利,眉宇間一粒黑痣平添幾分威嚴,唇周絡腮胡須已然花白,卻梳理得一絲不苟。被他目光一掃,薛寒枝隻覺周身一凜,仿佛那視線能穿透衣衫,直窺心底深處。
“陸伯伯萬福。”她斂衽屈膝,聲音輕柔乖巧。
“哎呦,薛老弟,你這寶貝女兒當真出落得亭亭玉立,嫻靜如水,”陸齊銘笑聲洪亮,話鋒卻故意一轉,帶著意味深長的停頓,“怪不得連三皇子殿下都……”他恰到好處地收住話頭,隻將那“三皇子”三字咬得略重了些,引人遐思。
“陸兄,慎言。”薛兆眉頭微蹙,出聲打斷,隨即拉過女兒的手,示意她在身旁坐下。
薛寒枝聽得“三皇子”三字,心頭微動,想來便是那位蕭寧呈了。隻是自己與他……又能有何幹係?
“父親喚女兒前來,不知有何吩咐?”她安靜坐了片刻,飲了半盞清茶,終究按捺不住心中好奇,輕聲問道。
薛兆放下茶盞,眉宇間隱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憂色:“是三皇子殿下,昨日托了你陸伯伯,想要辦一場春宴馬球會,特意指明要你哥哥帶你一同赴會。”他頓了頓,看向女兒的目光帶著詢問,“隻是你兄長近日需往榆縣處理公務,恐怕趕不回來。陸家哥哥……便是陸已,會代他護你同去。不過……”他語氣轉為鄭重,“去與不去,為父尊重你的意願。”
陸家哥哥?陸已?薛寒枝心頭一跳,眸光倏然亮起,驚喜從眼底悄悄溜了出來。
“對,就是陸已,你昨日應當見過的。”薛兆頷首確認。
聽聞此言,薛寒枝心底竟漫上一絲隱秘的歡欣,悄無聲息地潤澤了心田。她慌忙垂下眼睫,假作思索狀。
“若覺勉強,不去也無妨。春日風大,你身子方才好轉……”薛兆仍在為她尋著推拒的借口。
“父親,”薛寒枝卻抬起頭,聲音雖輕,卻也清晰“女兒想去瞧瞧。”她此刻哪裏還顧得上什麽三皇子,滿心滿念,不過是又能見到那個人的身影。即便每次相見,心口總會泛起難以言喻的悶痛,可隻要能遠遠望上一眼,那份歡喜便足以壓下所有不適。
薛兆見女兒目光堅定,終是無奈一歎,點頭應允。一旁陸齊銘捋須而笑,神色間竟是一派了然,仿佛此答案早在他預料之中。
陛下欽命舉辦的春宴馬球會如期而至。梅翎城內稍有頭臉的公子千金,幾乎盡數在受邀之列。
薛府門前,薛寒枝不住引頸張望,踮起的足尖透露著內心的焦急。
“別瞧了,”夏茗在一旁抿唇輕笑,“再看,那人也不會憑空出現。”
話音未落,巷口便傳來清脆齊整的馬蹄聲。一支隊伍迤邐行來,為首之人端坐馬上,玄色勁裝襯得身姿挺拔如鬆,不是陸已又是誰?晨光勾勒著他清晰的側影,正踏著光暈,緩緩向她行來。
他利落地翻身下馬,站在石階之下,仰首望向薛寒枝,聲音沉穩:“瑣事纏身,讓薛小姐久候了。”
“還好,不算太遲。”夏茗笑著接口,促狹地用肩頭輕輕撞了一下兀自怔忡的薛寒枝。
薛寒枝這才回過神,慌忙斂衽一禮,幾乎是逃也似地匆匆登上了馬車。
春宴設在陸家專用的狩獵場。此地視野開闊,草木初萌,一側引有活水渠蜿蜒而過,確是舉辦馬球會的絕佳場所。隻是通往獵場的山路難免崎嶇,馬車行來頗有些顛簸。
薛寒枝坐定後,才發覺這車廂內別有洞天。原本密不透光的厚重窗帷,換成了輕透的月白軟紗,光線柔和映入,驅散了車內的沉悶。身下的硬榻也鋪了厚厚的軟墊,坐上去舒適許多。細細嗅來,空氣中還縈繞著一縷極淡雅的梔子清香,沁人心脾。
更貼心的是,陸已竟提前在車內備下了沏泡好的茶與切好的甜瓜,用以消解旅途疲憊。
夏茗拈起一塊玲瓏茶點,慢條斯理地品著,目光在車內掃過,落回薛寒枝身上,笑道:“他這般細心周到,倒不像個隻知舞刀弄槍的武將了。”見薛寒枝隻垂眸不語,她又湊近些,打趣道,“怎的成了鋸嘴葫蘆?上回在我那兒,提起某人可是滔滔不絕呢。”
那日送走陸齊銘後,薛寒枝確是興衝衝跑去夏府。起初隻說是告知春宴之事,待聽聞夏茗亦受邀,便忍不住將話題繞到陸已身上,從火場初遇說到壽宴解圍,眉眼間的光彩藏也藏不住,直說得忘了形,渾然不覺夏茗那愈發意味深長的眼神。
“你待那陸已……”夏茗眯起眼,身子傾近,壓低聲音,“莫非是……心生愛慕了?”
“不是。”薛寒枝抬眸,竟是一臉認真地搖了搖頭,神色不見半分小女兒的羞怯扭捏。
這反應倒讓夏茗有些意外。
“姐姐,我並不懂得,心悅一人,該是何等滋味。”她輕聲說著,轉頭望向窗外。一道道明媚的光線正急切地想要湧入車內,她忍不住伸手,指尖挑開紗簾一角。目光所及,恰是車窗外陸已騎馬的挺拔背影,隔著搖曳的光影,兩人的視線竟在不經意間於空中悄然交匯。
“前方便要到了。”陸已率先開口,聲音順著微風送入車內。
薛寒枝心尖一顫,如同受驚的小鹿般慌忙放下簾子,一手下意識地按住心口,隻覺那裏跳得厲害。不過是他尋常一語,竟讓她方寸大亂。
“心悅一人啊……”夏茗也望向窗外,眼神漸漸飄遠,聲音裏帶著一絲朦朧的向往,“大抵便是,無論何時何地,隻要提起他,眼前心裏,便都是他的影子罷。”
少女情懷,總如這春日枝頭的花苞,在無人窺見的角落,悄然孕育著芬芳,隻待一縷暖風,便會粲然綻放。
馬車在晃晃悠悠中前行,薛寒枝倚著軟墊,幾欲昏昏欲睡。不知過了多久,隻聽車夫一聲長“籲——”,車廂穩穩停住。
簾子被掀開,車夫恭敬道:“小姐,我們到了。”
薛寒枝應聲探身而出,車轅旁,那隻熟悉的手早已靜候多時。她將指尖輕輕搭上他堅實的小臂,借力下車。
“當心腳下。”他低聲叮囑,臂膀穩如磐石。
一下車,眼前景象便令人歎為觀止。這場麵遠比想象中更為盛大,各式華美車駕鱗次櫛比,竟停滿了大半片草場,衣香鬢影,笑語喧闐,一派錦繡繁華。
“枝枝妹妹!”夏目自不遠處快步迎來。
這兄妹二人一照麵,便又是慣常的鬥嘴。“你不是說不來湊這熱鬧麽?”夏茗挑眉。“我又不是來尋你的。”夏目丟給她一個白眼,轉而看向薛寒枝,“你阿哥托我照看你,他那邊一時脫不開身。”
薛寒枝順著夏目所指方向望去,果然見薛長義正被幾位打扮入時的官家小姐圍著,神色間頗有些無奈。
夏茗見狀,沒好氣地瞪了夏目一眼,哼了一聲,甩袖徑自朝薛長義那邊走去。
“這丫頭,愈發沒大沒小了!”夏目搖頭,作勢要追上去,又對薛寒枝道,“走吧妹妹,一起去‘救救’你兄長。”
“夏哥哥先去便是,”薛寒枝婉言道,“我等陸將軍一道。”
夏目看了眼不遠處正與人交談的陸已,會意點頭:“也好。”
彼時,陸已雖與幾位世家子弟言笑從容,眼風卻始終留意著薛寒枝這邊的動靜。見隻餘她一人靜立原地,他便尋了個由頭脫身,不著痕跡地繞至她身後。
“小姑娘,”他俯身,溫熱氣息若有似無地拂過她耳畔,聲音低沉含笑道,“獨自在此,莫非是在等我?”
薛寒枝被這突如其來的聲響驚得微微一顫,足下不穩,向後踉蹌半步,後背恰好撞入一個堅實溫熱的懷抱。
陸已手臂微一用力,便將她身子穩穩扶正,語氣裏帶著幾分無奈的縱容:“小心些。”
等看清身後的人,薛寒枝撫著心口,驚魂未定。他何時到的身後?竟這般悄無聲息。
她緩了緩急促的呼吸,仰起臉,眸中還帶著一絲未散的慌亂,輕聲解釋道:“我擔心你…尋不見我們,便在此等等你。”
陸已聽到,眼底笑意更深,卻未再言語,隻覺這小姑娘心思單純得可愛。“走吧,”他側身讓出半步,溫聲道,“我們一同過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