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解圍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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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小將軍姍姍來遲,該當與本殿比試一番才是。”清朗的嗓音自不遠處傳來。
薛寒枝循聲望去,心口沒來由地一緊。
“駕——”
但見三皇子蕭寧呈策馬而來,馬蹄踏碎草葉,不偏不倚,正朝她所在之處逼近。
一股強烈的不自在情緒從足底悄然纏繞而上,寸寸收緊。她下意識地想避開,目光倉皇四顧,卻發現周遭並無合適的退處。明明那位三殿下尚未有所表示,她卻已覺芒刺在背。
她不動聲色地向後挪了半步,纖巧的身形微微一側,恰好將自己藏入陸已挺拔身影投下的那片淺淡陰影裏,仿佛如此便能隔絕那道迫人的視線。
“薛家妹妹也在?”蕭寧呈利落地翻身下馬,動作流暢瀟灑。他側過頭,目光越過陸已的肩頭,精準地落在她低垂的眼睫上,唇角噙著一絲若有似無的笑意。
“見過殿下。”薛寒枝緊貼著陸已的身後,隨著一同屈膝行禮,聲音輕細。
心底卻在嘀咕:分明是他借他人之口邀她前來,此刻卻又作渾然不知之態,是何用意?
“快請起,不必多禮。”蕭寧呈抬手虛扶,麵上是慣常的溫和笑容,隻是那笑意並未真正抵達眼底。“薛妹妹今日這身打扮,倒是與這春野景致相得益彰。”
她今日確與往常不同。一身藏藍泛綠的緞麵長裙,平日裏慣披的青絲盡數綰成長尾發髻,露出光潔的額角與修長的頸項,平添了幾分難得的颯爽英氣,竟意外地貼合她的氣質。
“殿下過譽了。”薛寒枝始終垂著眼眸,不敢與他對視。
“可會打馬球?”蕭寧呈卻不打算輕易放過,又追問道。
這位三皇子,果真如兄長所言,頗有幾分不屈不撓的勁頭,竟將這朝堂之上的執著,帶到了馬球場上。
“回殿下,民女自小體弱,不曾習過馬球。”她低聲應答,指尖無意識地蜷縮,捏住了袖口的一角。
“無妨,”蕭寧呈似是渾然不覺她的推拒,竟自然而然地伸出手,意欲去牽她的手腕,“本殿來教你。”
一直強壓著不悅的薛長義,此刻再也按捺不住。他眉頭緊鎖,一個箭步上前,不著痕跡地隔開蕭寧呈的手,順勢將妹妹拉到自己身後牢牢護住。
“殿下,此舉恐怕於禮不合。”薛長義聲音沉穩,卻帶著不容置疑的維護,“您乃萬金之軀,豈可親自教導舍妹?若她想學,自有我這個做兄長的從旁指點。”
蕭寧呈伸出的手僵在半空,麵上笑容微滯。四周空氣仿佛凝住,竟無一人出聲圓場。
“啊……那是自然,長義兄在此,是本殿考慮不周了。”蕭寧呈倒也識趣,順勢收了手。
“殿下,妹妹們舟車勞頓,請容我先帶她們去帳中歇息片刻。”薛長義不欲多言,拱手一禮,也不等蕭寧呈回應,便一手牽著薛寒枝,將其甩在身後。
“哥哥,慢些……”薛寒枝幾乎是小跑著才能跟上兄長的步伐,忍不住輕聲喚道。她回頭瞥了一眼仍立在原地的三皇子,憂心忡忡,“你方才那般態度,不怕殿下日後尋你麻煩麽?”
薛長義猛地停下腳步,轉身看著妹妹,語氣帶著幾分恨鐵不成鋼的慍怒:“他打的什麽主意,我還能不知?我怕他?我隻怕他這般不知分寸,再來攀扯我們家!”他歎了口氣,看著妹妹懵懂又無措的模樣,語氣終究軟了下來,“說真的,枝枝,今日你原不該來的。”
薛寒枝聞言,腦袋垂得更低,濃密的長睫掩住了眸中的情緒,隻露出微微咬住的下唇,那副模樣,讓薛長義的心瞬間軟成了一灘水。
“我就是……想湊湊熱鬧,想著夏茗姐姐也在……”她聲音細弱,帶著幾分委屈。
薛長義抬手,安撫地揉了揉她的發頂,語氣已全然放柔:“罷了,是哥哥語氣重了。你心思單純,不懂這些彎繞。來都來了,便安心玩耍吧。隻是切記,務必跟緊你夏姐姐,若有任何事,立刻來尋我,或者……”他話語微頓,目光意有所指地投向不遠處那個靜立的身影,“尋陸將軍也可。”
他還靜靜立在那裏,玄色衣擺在春日微風中輕揚。自回到梅翎,他便將額前碎發盡數梳起,完整露出劍眉星目,左眼瞼那道淺疤非但無損其俊朗,反添了幾分曆經沙場的硬朗氣息。周身散發著一種生人勿近的冷峻氣場,偏又引得人不由自主地將目光流連在他身上。
“陸將軍,那一會兒場上見。”薛長義遙遙拱手。
陸已微微頷首,目光似是不經意地掃過薛寒枝,隨即也邁步,朝著他們離開的方向不緊不慢地跟來。
隨著他一步步靠近,步伐沉穩而堅定,薛寒枝隻覺得心口的煩悶感又悄然加重了幾分,如同被無形的手輕輕攥住。
走得近了,近得足以讓她看清他左眼下那道淺淡疤痕的細微紋路。
她的目光不自覺地追隨著他,見他喉結微動,聽得他對薛長義道:“一起吧。”聲音低沉,卻不是對她說的。
薛長義俯身,再次叮囑妹妹:“記住,不許一個人亂跑,有事就找我們。”他伸手指了指自己、夏目,以及已走到近前的陸已。
薛寒枝乖巧點頭,模樣溫順。
一旁的陸已見狀,側過頭,唇角幾不可察地向上彎了彎,逸出一聲極輕的笑音。
另一邊,蕭寧呈正與端坐於華蓋之下的文皇後低聲交談。
“母後,兒臣想向您討個賞賜,作為今日馬球會的彩頭。”
文皇後眼波微轉,似是早已洞悉兒子心思,唇角含笑:“呈兒想要何賞賜?又想贈予哪家姑娘呢?”
蕭寧呈故作神秘,笑道:“母後賞什麽,兒臣都覺得是極好的。至於贈予何人……暫且容兒臣賣個關子。”
文皇後沉吟片刻,自雲鬢間取下一支金釵,釵頭鑲嵌著一顆圓潤飽滿的東珠,流光溢彩。“拿去吧。”
一旁的蕭婉寧早已麵露不耐,白眼幾乎要翻到天上去。煩躁間,眼角餘光瞥見陸已的身影,神色才稍稍緩和。她湊近蕭寧呈,壓低聲音道:“呈弟,可需阿姐助你一臂之力?”
蕭寧呈本欲拒絕,卻被姐姐一記淩厲的眼風掃過,隻得改口:“姐姐肯下場,自是再好不過。”
“那不行!”夏目耳尖,立刻揚聲反對,“既如此,我們這邊也需加一位女將才顯公平!”他不等陸已和薛長義表態,便自作主張地朝薛寒枝所在的帳子方向喊道:“夏茗!該你上場了!”
彼時,薛寒枝正與夏茗在帳中商議,想去湖畔采集些初綻的野花回來作畫,被夏目這一嗓子徹底打斷了興致。
夏茗聽聞薛長義也在招手喚她,本欲發作的脾氣瞬間煙消雲散。隻是她放心不下薛寒枝獨自坐在場邊恐覺無聊,索性命人將她們的座席直接移到了賽場最中央的位置。
“呦,薛妹妹也在啊?”蕭婉寧的聲音再次響起,依舊是那副不鹹不淡的腔調。
“參見公主殿下。”薛寒枝起身行禮。
陸已眸光微動,不著痕跡地向前一步,恰好隔在蕭婉寧與薛寒枝之間。他抬手,慢條斯理地解下腕間的銀色皮質袖套,轉身遞到薛寒枝麵前,聲音溫和:“有勞薛妹妹暫且替我保管。”
薛寒枝微微一怔,隨即伸出雙手,小心翼翼地接過那猶帶著他體溫的袖套。
蕭婉寧見陸自從過來便未曾正眼瞧過自己,卻對薛寒枝如此溫言細語,心中妒火更熾,幾乎要將手中絲帕絞碎。
“呈弟,你可要爭口氣,務必拿下比賽!”她暗暗想著,隻要蕭寧呈贏了,那礙眼的薛寒枝自然便沒了由頭再待在陸已近旁。
“阿姐放心。”蕭寧呈倒是信心滿滿。
反觀陸已,卻是一副氣定神閑、勝券在握的模樣。他甚至未曾多看那姐弟二人一眼,隻從容不迫地檢查著馬鞍球杖,那份沉穩如山的氣度,莫名讓人心安。
“鐺——”一聲鑼響,比賽正式開始。
初時,蕭寧呈攻勢淩厲,人馬合一,揮杆力道剛猛,試圖先聲奪人。陸已則如影隨形,冷靜地策馬緊隨其後,每每在蕭寧呈即將揮杆射門的刹那,精準攔截,巧妙地將球傳給位置更佳的薛長義。二人配合默契,接連截下數球,引得場邊陣陣喝彩。
漸漸地,蕭寧呈開始心浮氣躁,陣腳微亂,從主動進攻轉為被動防守。而陸已則驟然發力,轉為攻勢。但見他身姿矯健如豹,控馬技術精湛絕倫,一個漂亮的加速側身,便輕鬆繞過試圖阻攔的蕭婉寧,順勢一帶,竟將她杖下的球也奪了過來。動作行雲流水間,還不忘回頭,對著目瞪口呆的蕭婉寧揚眉一笑:“謝了,公主殿下!”話音未落,手中球杖已淩厲揮出,“砰”的一聲悶響,彩球應聲入門!
“快看!陸將軍方才那個動作,當真是俊極了!”場邊觀戰的世家小姐們忍不住交頭接耳,目露傾慕。
“是啊!不僅戰場上用兵如神,連馬球也打得這般出彩!”
薛寒枝在她們身旁,視線也不由自主地被賽場中那道駕馭著赤色駿馬,氣場全開的身影牢牢吸住。他是傳聞中戰無不勝、桀驁不馴的少年將軍,亦是她眼中,那朵神秘莫測、明知危險卻仍忍不住想要靠近的罌粟。
隨著最後一記漂亮的揮擊,彩球劃過一道優美的弧線,穩穩入門。終場的鑼聲同時敲響。
“十五比十三,藍方勝!”
夏茗激動得忘乎所以,一把抓住身旁薛長義的手。薛長義先是一愣,隨即低頭看著她因興奮而泛紅的臉頰,眼中漾開一片連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溫柔。
蕭寧呈臉色鐵青,悻悻然勒住馬韁。
“真是沒用!”蕭婉寧狠狠瞪了他一眼,一夾馬腹,加速從他身邊掠過,連多餘的一眼都懶得給予。
福公公端著那支文皇後賞賜的珍珠金釵,恭敬地呈到陸已麵前:“恭喜陸將軍奪得彩頭。”
陸已接過那支做工精巧的金釵,看也未看,隨手便拋給了一旁的薛長義:“接著,歸你了。”
“謝了!好兄弟!”薛長義咧嘴一笑,親昵地將手臂搭上陸已的肩頭,壓低聲音道,“不過你知道,我謝的不是這彩頭。”
陸已回以一笑,意有所指:“記得還。”
兩人心照不宣,相視而笑。
等陸已回到營帳區,疲憊漸漸襲來。他目光巡弋,在往來人群中搜尋著那個熟悉的身影,卻遍尋不獲。周遭帳中那些世家千金們投來的、飽含傾慕與欣賞的目光,他皆視若無睹,自動過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