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叩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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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腳步聲很輕,九雙軟底黑布鞋踩在厚厚的羊毛地毯上,幾乎吸收了所有的聲音。
    腳步聲卻又很重,每一步都像踩在所有人的心尖上,沉悶壓抑,讓人喘不過氣。
    整個廣場死寂一片。
    數百位京都頂層的名流權貴,此刻像被集體施了定身咒,連呼吸都忘了。
    風吹動了謝流煙額前的一縷碎發,她的眼睛一眨不眨,死死地盯著前方那座被改成靈堂的家。
    那裏曾是她的婚房,她和葉家大哥一起親手挑選的窗簾仿佛還掛在二樓的窗戶上。
    秦詩玥推了推鼻梁上的金絲眼鏡,鏡片反射著冰冷的光。
    她的手指在袖口裏微微顫抖,那不是恐懼是興奮,一種即將把數據庫裏所有仇人變成現實中屍體、病態的興奮。
    蕭媚茹的目光則像毒蛇一樣,在人群中緩緩掃過。
    她在尋找,尋找那些熟悉的,五年前曾對她們搖尾乞憐,轉頭就撲上來撕咬的臉,她記住的每一張臉都會出現在葉天龍的黑色賬本上。
    葉天龍走在最前麵,他的步伐不快不慢,每一步的距離都像用尺子量過一樣精準。
    他能感受到那數百道目光像無數根鋼針紮在他的身上,有驚恐,有錯愕,有怨毒,有幸災樂禍。他不在乎,一群待宰的豬羊,它們的眼神毫無意義。
    他的眼裏隻有那扇門,那扇五年前被人用腳踹開,沾滿了家人鮮血的門。
    近了,更近了。
    九個人走上了台階,站在了靈堂的門口,一股混雜著劣質焚香和屍體防腐劑的惡心氣味撲麵而來。
    靈堂正中央,並排擺放著幾口黑色的棺材。
    棺材後麵,牆壁上掛著一張張放大的黑白遺照。
    曹博,曹重明,薛長風,薛振山,馬衛國,王天明、徐子鶴。
    每一張臉都帶著生前的倨傲與貪婪,此刻卻被裱在相框裏,顯得滑稽又可悲。
    一個穿著六扇門製服的男人終於從震驚中反應過來,他鼓起勇氣,上前一步厲聲喝道。
    “站住!”
    “你們是什麽人!”
    “這裏是私人追悼會現場,閑雜人等……”
    他的話還沒說完,葉天龍的目光淡淡地掃了過來,那一眼沒有任何情緒,像神明在俯視一隻吵鬧的蒼蠅。
    那個男人的聲音戛然而止,喉嚨裏像被塞進了一團冰,後麵的話一個字都吐不出來,臉色瞬間變得慘白。
    “我回家。”
    葉天龍的聲音很輕,卻清晰地傳遍了整個廣場。
    “需要誰批準嗎?”
    回家?
    這兩個字像一記響亮的耳光,狠狠抽在現場所有人的臉上。
    是啊,這裏是葉家祖宅。
    他回家天經地義。
    可他們,這群鳩占鵲巢的強盜,又算什麽東西?
    “葉天龍!”
    一個陰冷的聲音從靈堂裏傳來。
    六扇門門長,劉謙棱臉色鐵青地從人群中走了出來,他的身後跟著十幾個荷槍實彈的六扇門精銳。
    “你還敢出現!”
    劉謙棱的眼神怨毒無比,他指著葉天龍,聲音因為憤怒和恐懼而微微發顫。
    “你公然襲殺朝廷命官,罪大惡極!今天你既然自投羅網,就別想……”
    葉天龍根本沒看他,他隻是邁開腿徑直走進了靈堂,身後的八位嫂子也魚貫而入。
    無視,徹徹底底的無視。
    劉謙棱感覺自己就像一個在舞台上聲嘶力竭表演的小醜,可主角卻連一個眼神都懶得給他。
    一股巨大的屈辱感衝上了他的頭頂!
    “給我拿下!”
    他猛地一揮手,歇斯底裏地吼道!
    身後的十幾個精銳瞬間舉起了槍,黑洞洞的槍口對準了葉天龍九人!
    廣場上的賓客發出一片驚呼,紛紛向後退去,生怕被殃及池魚。
    氣氛,瞬間劍拔弩張!
    然而,葉天龍九人仿佛沒有看到那些指著他們的槍口,他們隻是靜靜地走到了那幾口棺材前。
    葉天龍從旁邊的香案上,拿起三炷香。
    他沒有點燃,隻是拿著那三炷香,轉過身麵對著門口的劉謙棱,麵對著廣場上那數百張驚恐的臉。
    他笑了,那笑容很淡,卻比西伯利亞的寒風還要冷。
    “劉門長。”
    “今天是我葉家的仇人出殯的日子。”
    “按照京都的規矩,死者為大。”
    “你確定要在這裏見血嗎?”
    他的聲音不大,卻像一把重錘狠狠砸在劉謙棱的心口!
    劉謙棱的瞳孔猛地一縮!
    見血?
    他當然想!他做夢都想把葉天龍碎屍萬段!
    可是他不敢!
    他看了一眼靈堂裏那幾張黑白遺照,尤其是在徐子鶴那張臉上停留了足足三秒鍾。
    連城衛軍統領都死得不明不白,他一個小小的六扇門門長算個屁!
    這個葉天龍就是個瘋子!一個徹頭徹尾,沒有任何底線的瘋子!
    如果今天真的開了槍,他毫不懷疑,自己會是第一個躺在這裏的人!
    劉謙棱的額頭上滲出了一層冷汗,舉起的手臂僵在了半空中,放下不是,不放也不是。
    整個世界,仿佛隻剩下葉天龍那平靜中帶著無盡嘲諷的聲音。
    “既然不敢,那就滾開。”
    “別擋著我為幾位‘故人’上香。”
    滾開。
    這兩個字像兩根燒紅的鋼針,狠狠紮進了劉謙棱的耳朵裏!
    他的臉瞬間漲成了豬肝色,身體因為巨大的屈辱和憤怒而劇烈地顫抖!
    可他,終究還是咬著牙,從牙縫裏擠出了一個字。
    “退下。”
    那十幾個六扇門精銳如蒙大赦,飛快地收起了槍,退到了一邊。
    一場足以引爆全城的武裝衝突,就被葉天龍輕描淡寫的幾句話,消弭於無形。
    他甚至沒有動一根手指,隻是用最平靜的語氣,陳述了一個所有人都心知肚明的事實——
    我能殺了你們所有人,而你們不敢動我。
    這就是……勢。
    一人,壓一城。
    葉天龍緩緩轉過身,不再看那個已經淪為全場笑柄的劉謙棱。
    他走到香案前,用長明燈的火苗點燃了手中的三炷香。
    青煙嫋嫋。
    他走到徐子鶴的遺照前,將那三炷香恭恭敬敬地插進了香爐裏。
    然後,他撩起喪服的下擺。
    噗通一聲,單膝跪地。
    所有人都愣住了。
    他在幹什麽?
    他居然在給自己的仇人下跪?
    就連謝流煙她們都露出了不可思議的神情。
    葉天龍沒有理會任何人的目光,他對著徐子鶴的遺照,對著那口黑漆漆的棺材,緩緩地,鄭重地叩了三個頭。
    咚,咚,咚。
    每一聲都沉重無比。
    叩完首,葉天龍緩緩站起身,拍了拍膝蓋上的灰塵。他的臉上沒有悲傷,也沒有憤怒,隻有一種……近乎殘忍的平靜。
    “徐統領。”
    他的聲音在寂靜的靈堂裏回響。
    “五年前,我葉家蒙難,你帶兵封鎖全場,眼睜睜看著我葉家男兒血濺當場。”
    “這份‘恩情’,我葉天龍記下了。”
    “今日你橫死街頭,曝屍當場,我葉天龍特來叩首。”
    “這一叩是告訴你,黃泉路上冷,別走得太急。”
    他的目光緩緩掃過靈堂裏的其他幾張遺照。
    “曹家,薛家,王天明,馬衛國……”
    “你們都等等他。”
    “因為……”
    葉天龍的聲音猛地一頓,他緩緩抬起頭,那雙深不見底的眸子像兩把出鞘的利劍,掃過靈堂內外那一張張因為恐懼而扭曲的臉!
    “很快,你們在下麵就不會寂寞了!”
    “今天在場的所有人!”
    “五年前拿了我葉家東西,吃了我葉家骨肉的,踩在我葉家屍骨上看笑話的!”
    “有一個算一個!”
    “我葉天龍都會親自把你們的頭,一個個擰下來!”
    “給你們送下去!”
    “讓你們在下麵好好聚一聚!”
    轟!
    這番話如同一道黑色的驚雷,在所有人的腦海裏轟然炸響!
    這哪裏是悼詞!
    這分明是一封發給他們所有人的死亡判決書!
    他不是來悼念死人的!他是來預約活人的!
    一股深入骨髓的寒意從每個人的尾椎骨一路竄上了天靈蓋!
    他們看著那個站在靈堂中央,身穿黑色喪服,身上還縈繞著三炷香青煙的年輕人。
    那不是人,那是一個從地獄裏爬出來的索命的惡鬼!
    “嗬嗬……”
    就在這死一般的寂靜中,一聲輕笑突兀地從靈堂的二樓傳來。
    那笑聲很輕,很慢,帶著一絲玩味和慵懶,卻像一隻無形的大手瞬間扼住了所有人的心髒!
    眾人下意識地抬頭望去。
    二樓的紅木回廊上,不知何時站著一個男人。
    他穿著一身白色的唐裝,手裏盤著兩顆溫潤的玉膽,臉上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微笑。
    看上去五十多歲,頭發已經有些花白,但精神矍鑠,眼神平靜而深邃,像一片不起波瀾的深海。
    他隻是靜靜地站在那裏,就有一種君臨天下的氣場,仿佛這片天地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趙無極!京都真正的王!
    他終於現身了。
    趙無極沒有看樓下那些噤若寒蟬的賓客,他的目光越過所有人,落在了葉天龍的身上,眼神裏帶著一絲毫不掩飾的欣賞,像是在看一件有趣的藏品。
    “精彩。”
    他輕輕地鼓了鼓掌。
    “真是精彩。”
    “葉長遠的孫子,果然沒有讓我失望。”
    “隻可惜……”
    他話鋒一轉,語氣裏帶著一絲淡淡的惋惜。
    “太過鋒芒畢露的刀,容易折斷。”
    葉天龍緩緩抬起頭,與二樓的趙無極四目相對。
    穿越了五年的時光,跨越了血海深仇。
    新仇舊恨,獵人與獵物。
    在這一刻,終於完成了第一次正式的會麵。
    “折不斷的。”
    葉天龍的嘴角勾起了一抹和趙無極如出一轍的冰冷微笑。
    “因為我這把刀是淬著你們所有人的血,開的刃。”
    “它隻會越殺越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