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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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塘畔,枯葉紛飛。
金黃的葉片打著旋兒飄落,有一片不偏不倚,落在一截纖細雪白的脖頸上,滑入衣領之中。
樹下厚厚堆積著落葉,沈染星靠坐樹幹,尚在迷糊之間,隻覺得頸間一陣發癢,下意識抬手去撓。
指尖觸到一片濕涼,是方才落入衣領的落葉。可那觸感卻冰涼黏膩,仿佛沾了尚未凝固的血。
她一個激靈,驟然清醒。
鐵鏽般的腥氣夾雜著一絲詭異的甜香縈繞鼻尖,她將那葉片自衣領中取出,指尖所觸是一片濕滑粘膩。
睜眼細看……竟然真的是血!
沈染星倒抽一口冷氣,猛地將枯葉甩開,反手向頸後摸去。
果不其然,入手一片濕黏。
抬手一看,滿目猩紅。
她的脖頸上,居然染滿了尚未幹涸的鮮血!
心跳驟然擂鼓,她慌忙回頭。
粗壯的樹幹上深刻著年輪紋路,斜濺著一道刺目血痕,樹根處零落著一個沾血的佛像、兩隻死去的蟬,皆浸染在血色之中。
活脫脫一處凶案現場。
沈染星心跳如雷,幾乎要從喉嚨裏躍出。她慌忙在自己身上摸索了一遍,卻並未察覺任何痛楚或傷口。
受害者不是她。
難道……她是凶手?
不可能。她自認體弱,絕非能做出這等事的人。
仿佛是為回應她心中驚疑,一道淡青身影忽從旁撲來,重重撞入她懷中,撞得她一陣頭暈目眩。
“杏枝!你沒死……太好了!”
沈染星根本不識得來人,隻得勉強穩住身子,禮貌地開口:“多謝關心,但我的名字不是……”
一片枯葉恰在此時飄落,不偏不倚砸在她眼睫之上,打斷了她還未說完的話。
她倏然噤聲,警覺地環顧四周。
此處景致詭異,眼前之人裝扮也古怪至極。
這是一座古風庭院,屋舍低矮陳舊,環抱一汪寬闊池塘。塘邊站著七八個身穿灰青短褐、腰束麻繩的人,正齊齊望向池中,低聲議論著什麽。
而眼前緊抓著她不放的少女,梳雙鬟髻,簪珍珠飾,穿著一身淡青褙子、百迭裙……
自己的打扮居然與她的一模一樣。
沈染星吃驚地看著身上衣裳,她什麽時候換上的。
少女膚色微黑,卻因激動泛出紅暈,仍死死摟著她的肩膀反複說道:“你沒死……真的太好了!”
沈染星定了定神,再次確認自己身上並無傷口,終於稍稍冷靜,開口問道:“這裏是哪裏?”
她記得她本來是在醫院院中樹下歇息的。
對方卻恍若未聞,仍沉浸在某種狂喜之中,隻不斷重複著“我們活下來了”之類的話語。
沈染星試圖掙開她起身,少女卻猛然驚醒般拽住她:“你要去哪?”
“我不知這是哪裏,也不知發生什麽,總要找人問個明白。”
少女怔了怔,竟未顯疑色,反倒像是終於接收了她的“異常”,呆呆接受了她“失憶”的設定。
幾番問答之下,沈染星終於勉強理清現狀:
此時為大宋永和一十八年,仲夏時分。此處是人妖兩界交界之地的馴妖場所——“伏妖居”。
她名喚林杏枝,少女名叫任蘆枝,是她的同幃室友,二人是伏妖居的雜役。
信息簡短,卻讓沈染星腦中轟然一片。
每一個字她都聽得懂,合起來卻不明其意,隻覺荒誕而不真實。
放眼望去四周青翠蔥蘢,唯有她周身幾丈之內落葉枯黃,蕭瑟如秋。又一片橙黃樹葉飄落眼前,她下意識抬手敏捷一抓,將其握入掌心。
這一瞬她忽然意識到,這副身體有力、敏捷,與她記憶中纏綿病榻的孱弱截然不同。
心跳漸漸加速。
她不得不相信……
她穿越了。
不過於她而言,穿越或許並非壞事。
“還沒死!快看——他動了!”
風起,老槐樹另一側傳來窸窣人語,隨落葉一同飄至耳畔。
“不可能吧?泡了那麽久……”
“不是說很強嗎?怎會失足落水?莫非是仇家找上門了?”
“嘖……又開始掙紮了,真沒死透……”
……
聽這議論,像是有高手失足落水,正瀕臨溺亡。沈染星側身向池塘望去。
荷葉層層疊疊,荷花亭亭玉立。而一片荷葉忽然沉下,水下隱約可見一團墨色身影正在掙紮。
直到這時,沈染星才倏然明白,池中那人快要淹死了!
但為什麽岸上這些人隻袖手旁觀,語帶閑散,仿佛隻是在看池魚嬉戲?
她再忍不住,衝上前急道:“快想辦法救人!再晚就來不及了!”
那幾人冷漠地瞥她一眼,無人行動。
沈染星一時語塞。
她常年臥病,自顧不暇,自知並非熱心之人,卻也做不到眼睜睜見人溺亡於眼前。而這群人比她更甚,竟無動於衷,冷漠得令人心寒。
她還想再說什麽,卻被一股力道猛地拽回。
她回頭,隻見任蘆枝臉上也是一片冰冷,甚至比其他人更多一分狠厲。
“你不能救他。”
“為什麽?”
任蘆枝被問得一怔,動作僵住,眼中陡然湧上恐懼,直直盯著池中那道掙紮的身影,嘴唇哆嗦著說不出話。
沈染星懶得再問,一把甩開她的手。
無論發生什麽,見死不救之事她做不出,否則餘生都將噩夢纏身。
眼角瞥見老槐樹旁倚著一把掃帚,她毫不猶豫衝過去抄起,倒轉柄端,向水中之人遞去。
那人反應極快,立即抓住木棍。
隻聽“嘩啦”一聲水響,甚至未看清動作,那人已借力躍上岸邊。
身手利落得驚人,確為高手無疑。可他上岸後未能走出兩步,便力竭摔倒在一片雜草叢中,再無動靜。
“你們圍在這做什麽!”
一聲洪亮粗獷的怒吼突然炸響,鎮住了所有人。
來者虎背熊腰,穿著無袖短褐,褲腿塞進靴中,大步流星走來。
一股汗酸氣味撲麵而來,那人肩膀筋肉虯結,眼看就要撞上她,沈染星蹙眉疾退一步,避開了去。
壯漢瞥她一眼,卻未多停留,徑直走向溺水者身旁,蹲下身將人翻過來。
溺水者墨發濕透,散亂覆麵,看不清容貌,隻見清俊輪廓。
壯漢目光如刀,掃視全場:“我知道你們心思!但再不滿也得忍著!白塵燼來此一月,比你們一年掙的銀子還多!他若有三長兩短,兄長定會徹查,你們一個也別想逃!”
有人低聲嘟囔:“他那麽厲害,怎麽不自己救自己?”
“自己掉水的,關我們屁事……”
怨聲漸起,嗡嗡不絕,壯漢冷哼一聲,頓時萬籟俱寂。
沈染星也渾身一僵,寒意竄上脊背。
她並非懼怕這壯漢,而是因為他口中那個名字——
白塵燼。
再結合此處景物、眾人裝扮……
她終於確定了:自己穿進了那本名為《鬥妖》的小說之中。
而白塵燼,正是書中那位溫柔皮囊下藏著瘋魔靈魂的男二號。他惡名昭著,殺人如麻,但凡得罪過他之人,從一善終。
一人得罪一人死,一群人得罪……那便是整窩端。
最高紀錄,是一夜之間屠盡百餘人。
因其能力出眾、待人溫文,仍不乏招攬之人。這伏妖居的東家,為了錢,居然把這活閻王請回來了,看來是個膽肥的。
沈染星深吸一口氣,壓下心頭驚濤。
幸虧……她隻是救了白塵燼,而不是得罪他。
在她恍惚之間,壯漢已指揮幾人將白塵燼抬走,圍觀人群也漸漸散去。
沈染星回過頭,卻見任蘆枝站在原地,渾身發抖,麵色慘白如紙,眼中盡是驚惶恐懼,仿佛下一刻就要昏厥。
她輕拍對方肩頭:“你沒事吧?”
任蘆枝猛地抬頭,呼吸急促,倏地抓住沈染星的手肘。
也不解釋,隻死命拽著她往前走,力道大得幾乎捏碎她的骨頭。
沈染星見她神色癲狂,不敢刺激,隻得踉蹌跟上。
巷道狹窄,像一條發黴的夾縫,兩側的舊樓擁擠,低矮,歪斜著擠壓過來,牆皮斑駁,爬滿水漬和青苔。
任蘆枝一語不發,隻扯著她埋頭疾走,仿佛有天大的事亟待處理。
沈染星張望觀察環境,小心避讓泥泖,心中疑惑更甚。
也不知何事,讓這人著急成這樣。
剛想發問,任蘆枝卻驀地停步,兩人停在一扇斑駁木門前。
任蘆枝鬆開她,掏出鑰匙,開眼前斑駁的木門。
沈染星愕然。
原以為隻是抄近路,誰知她們竟真住在這種地方!
推門而入,屋內同樣簡陋陳舊,矮牆泛黃,左右各置兩張窄床、兩個木櫃,窗前一張公用舊桌,除此之外別無他物。
這穿越……實在算不得好運。
一進房門,任蘆枝強撐的鎮定徹底崩潰,她跌坐床沿,雙手抱頭,渾身顫抖不止。
沈染星不明所以,她是初來乍到也還算平靜,這任蘆枝是怎麽了?
身體不舒服?
在醫院裏,她也曾見過這樣崩潰到極點的人。
她輕聲試探:“你……還好嗎?”
任蘆枝猛地抬頭,驚恐扭曲了她的麵容,仿佛正被地獄惡鬼逼視,迫她出賣靈魂。
沈染星不禁後退半步。
任蘆枝卻猝然抓住她的手,指甲幾乎掐進肉裏:
“他沒死……怎麽辦?!他沒死!”
“他若不死……死的就會是我們!”
沈染星吃痛掙紮,卻根本無法脫身。
“那些近處圍觀的人都不怕,我們離得遠,你怕什麽……”
“逃不掉的……我們都逃不掉的!”任蘆枝眼神渙散,冷汗淋漓,發間珍珠簪子搖搖欲墜,“他一定會知道……一定會……”
沈染星正想繼續安撫,卻忽聽任蘆枝尖聲道:
“你去補刀!”
沈染星疑惑地瞪大雙眸。
任蘆枝卻像尋到救命稻草般,眼中燃起瘋狂的光,猛地鬆開手,轉而將她向外推去。
“既然你能推他下水殺他一次,就能再殺第二次!”
沈染星被她推得一個踉蹌,指著自己難以置信:“我?”
“是你做的!現在隻能是你去!”
任蘆枝對她的能力做出了極高的評估,語氣斬釘截鐵,仿佛再理所當然不過。
沈染星隻覺得荒唐至極。
不可能!
根!本!不!可!能!
她躲都來不及,怎麽可能會推……怎麽可能會……
她正要反駁,臉色卻倏地慘白。
難道是原身做的?!
不是!誰給她的勇氣。
她怎麽敢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