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第 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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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染星望向那扇黑黢黢的石門,二層深處尚且模糊不清,更遑論最裏間的第三層。
    撞擊聲、撕裂聲不斷傳來,夾雜著大妖撕心裂肺、充滿警告意味的怒吼。
    整個洞穴持續震動,斷斷續續,整整一炷香的時間未曾停歇。
    籠中的小妖驚恐亂竄,發出窸窣不安的響動。
    任蘆枝臉色慘白如紙,雙眼瞪得溜圓,寫滿驚懼,洗妖釘的手抖得幾乎握不住。
    某一刻,深處激烈的打鬥聲戛然而止,如同琴弦被一刀斬斷,餘音頃刻吞沒在厚重的黑暗裏。
    死寂驟然降臨。
    連小妖都不再發出聲響,隻剩下火盆火苗“劈啪”輕響,以及水波晃動的聲音的聲音。
    壓迫感自深處彌漫而出,混合著血腥與塵土的味道,粘稠,沉重,幾乎能壓碎人的呼吸。
    沈染星胸口劇烈起伏。
    這時,腳步聲從黑暗深處傳來,不緊不慢,卻像踩在她緊繃的神經上,每一步都帶著令人窒息的壓迫感。
    她緩緩抬頭。
    一道修長的身影自陰影中緩步走出。
    火盆橙光映亮他半邊側臉,勾勒出淩厲的線條,另半邊仍隱在黑暗中,眼神陰鬱沉冷。隨著他走近,一股鐵鏽般的腥氣隱約傳來。
    麵對她時,他眼眸總會微微眯起,不是笑,而是一種近乎殘忍的興味,仿佛在欣賞獵物徒勞的掙紮。
    而此刻他剛從馴妖場走出,周身氣場凜冽沉重,帶著不容抗拒的威懾。
    沈染星的心跳驟然加速。
    兩相對比,隱隱可以看出,他似乎對她產生了某種興趣。這意味著隻要維持現狀,他或許暫時不會殺她。
    她搖搖頭,不過,這打開方式不太對吧!
    再這樣被他嚇下去,遲早給她嚇出個心髒病來。
    想到這裏,她甩掉手上的水珠,按住有力跳動的心口。
    深吸一口氣,她安慰自己,這顆心髒健康極了,嚇就嚇吧,隻要不殺她就行!
    “叮——”
    任蘆枝將剛洗好的妖釘砸進盆裏,水麵炸開一朵渾濁的水花。
    沈染星回神看去,隻見對方身形一晃,勉強扶住桌沿才沒倒下。
    “剩下的…你來洗。”
    任蘆枝丟下一句,胡亂擦了幾下手,便匆忙朝門外跑去。
    見她整日魂不守舍、狀態奇差,剩下的活兒也不多,沈染星便由她去了。
    夕陽餘暉溫柔,灑在小巷裏,將斑駁的磚牆染成溫暖的橘紅色。微風輕拂,帶著傍晚特有的寧靜。
    沈染星往回走,腳步輕快,手中網兜隨步伐微微晃動,裏麵隻有兩塊粗糧饅頭和一碗肉湯,是她的晚飯。
    食物簡陋,她卻心滿意足。
    正常人不用吃各色各樣的藥物,不用沒完沒了的輸液,僅靠簡單食物就能活下去。
    她輕輕哼起小調,腳步輕盈得幾乎要蹦跳起來。
    雖然今日東家要來查驗大妖馴化的進展,讓她錯失了救出雪貂的時機,但她心裏已然有了盤算,隻要每晚最後離開馴妖院,她就能尋隙救走那隻雪貂。
    如今她有了錢,有了妖協助,還從商隊買了幹糧藥品……
    逃跑大計,異常順利!
    夕陽將她的影子拉得細長。她忽然玩心乍起,踮起腳尖輕快轉了兩圈。
    竟一點也不暈!
    她愣了一下,眼睛倏地亮起,像是發現了什麽不得了的秘密,嘴角忍不住高高揚起。
    原來轉圈也可以這樣輕鬆?她從來不知道!
    晚風適時拂過,清涼溫柔,像在回應她的好心情,她索性張開雙臂,微微仰起臉。
    可就在她閉眼的刹那,風裏忽然混進了一絲異樣。
    鐵鏽般的腥氣。
    沈染星渾身僵住,嘴角笑意凝固。睜眼的刹那,夕陽的暖光似乎也冷了下來,四周的空氣變得粘稠,渾濁。
    那氣味很淡,卻刺鼻得令人作嘔。
    這風裏,帶著血的味道。
    她不自覺放輕腳步,背脊微微繃緊,像隻察覺危險的貓,連呼吸都變得謹慎。
    可那血腥味並未因她收斂而變淡,反而隨著她靠近那座低矮小屋,愈發濃烈。
    一個可怕的猜測逐漸成形……
    沈染星驀地停步。
    如果任蘆枝真的被殺了,她還要回去嗎?要不要直接去找別人?
    不行。
    不能露怯,伏妖居弱肉強食,充斥著暴力和血腥。若任蘆枝沒死,她此刻露出懼意,往後日子隻會更難,連屋裏的錢財都可能不保。
    她又抱著一絲僥幸,或許隻是有人處理逃妖留下血跡?前兩日她也見過類似情形。
    也許隻是這次更慘烈些……
    何況除了回房,她無處可去。
    幾番掙紮後,她還是不安地走向小屋。
    指尖懸在木門前,微微發顫,呼吸急促,是生是死,總得麵對。
    她推開了門。
    破舊木門發出刺耳“吱呀”聲,濃稠血腥味劈頭蓋臉湧來,幾乎將她淹沒。
    夕陽劈入房內,橙紅色的,長長的一條,落在了……
    死不瞑目的任蘆枝身上。
    屍體歪斜倒在床邊,脖頸以詭異角度扭曲,顯然已被擰斷頸椎。
    皮膚撕裂,傷口猙獰外翻,露出沾滿碎肉的骨茬,鮮血浸透衣領,在地板洇開大片暗色汙漬。
    她雙眼圓睜,瞳孔擴散,凝固著死前的驚恐與不可置信。
    沈染星腿一軟,頓時癱倒在地,從頭到腳軟成爛泥,連掙紮後退的力氣都沒有。
    她不是沒見過死亡,可那隻是蒼白的,白白的牆壁,白白的被子,以及白白的,沒了生息的病友。
    那是一種隱忍的、安靜的終結。
    而眼前卻是暴虐的、殘虐的、血腥的。
    一股反胃感衝上喉頭,她雙臂撐地,幹嘔了幾下,卻什麽也吐不出來。
    一陣劇烈生理反應後,她終於找回些力氣。
    她拖著軟綿綿的身體,急切地向外爬去。
    到底是誰殺了任蘆枝?
    是因為那張生死狀嗎?
    下一個……會不會是她?
    沈染星喘著粗氣,過度呼吸讓她頭暈目眩,天地仿佛都在搖晃。
    她扶住牆壁,狠狠咬了下嘴唇,劇痛讓她意識清明些許,甚至嚐到一絲血腥,也終於有了思考的力氣。
    如果真是殺手組織找上門……那就去找白塵燼。
    對!去找他。
    他不是對她有點興趣嗎?應該暫時不會任由她被殺。
    更何況,既然是衝他來的,他應該不介意出手。
    沈染星扶牆盡力加快腳步。
    她住的小屋離白塵燼住處不遠,往後兩條巷子,拐個彎就到。
    雙腿仍發軟,她在心中拚命給自己打氣,可剛轉過牆角,還未踏入巷子……
    她猛地停步,屏住呼吸。
    猝不及防地,她撞進一片強烈的攻擊性氣息裏。牆角將夕陽裁出筆直線條,那人就站在陰影中。
    身形高大,她鼻尖幾乎要撞上他胸口。
    殺手身上的氣味複雜割裂,仿佛新木曝陽的暖意裏,陡然滲出一絲血鏽腥甜。
    沈染星頭腦空白一瞬。
    很快五感剝離而去,隻剩下恐懼鋪天蓋地地從四麵八方席卷而來,絕望的情緒幾乎要將她吞噬殆盡。
    殺手居然還沒走?
    總不會……是在等她吧!
    她渾身僵硬,肺部幾近痙攣,喘不過氣。
    快逃,轉身,跑起來!
    她強逼自己鎮定,忍住發軟的雙腿,向後退了一步。
    正是這一步,讓她視野稍開闊了些,也因此看清了對方垂在身側的手。
    窄袖利落束在腕上,手背纏著繃帶,手指修長,染滿猩紅鮮血,血珠正從指尖凝聚、滴落。
    一瞬間,驚愕壓過了恐懼。
    不對!
    他是……
    沈染星猛地吸入一口空氣,這一口氣衝得她心口泛疼,又往後踏一步,抬起頭。
    白塵燼斜倚陰影中,眼角微彎,像是瞧見了什麽極有趣的玩意兒,連睫毛垂落的弧度都透著一股懶洋洋的興味。
    沈染星的戰栗,僵直,不可置信,連眼角那因心口泛疼而溢出的細碎晶瑩,都在他眼底映得分明。
    他大爺的!居然故意嚇她!
    她差點都要心髒驟停了!
    沈染星一口氣堵在心口,醞釀片刻……卻泄得一幹二淨。
    打不過,罵不得,還能咋辦?轉身離開,不理他算了!
    就在她轉身之際,白塵燼手一伸,掐住她後頸。
    冰冷溫度刺得她一個寒顫。
    他注視著她,視線陰冷且充滿侵略性。
    沈染星著實沒料到,連轉身離開這麽窩囊的選擇……她居然也不能選。
    在他的注視下,她頭皮發麻,呼吸急促,生物本能的恐懼洶湧而來。
    她懂了。
    他這是不滿她發現是他後,不再極度驚懼,反而冷靜下來。
    沈染星頭腦亂成一團,拚命思索怎樣既能讓他滿意,又不必受這等驚嚇。還未等她想出對策,頸後的手猛然加重力道,將她向前一壓。
    指尖力度極大,按在她凸起的骨頭上,傳來悶痛。這一刹那,任蘆枝慘死的模樣猛地浮現腦海。
    隻要他再用力些……她的下場可想而知。
    沈染星心跳又亂又急,強烈危機感撲麵襲來,令她眼前發暈,脊背僵直。
    為減輕頸後力道,她不得不自發朝白塵燼靠過去。
    結合任蘆枝整日的惴惴不安、下午提前離去,不難猜出她是被生死狀嚇破了膽,親自找白塵燼動了手。
    毫無懸念地,她被反殺了。
    可為什麽案發現場在她們房裏?白塵燼為什麽要在這裏等她,卻也不著急殺她?還威脅她留在原地……
    沈染星心頭一震。
    總不能……是故意來嚇她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