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第 1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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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染星猛地站起身,大步衝到鐵籠邊,雙手扒住鐵杆,將小半張臉擠出欄杆外。
    洪營一行人離開前,在牆上插了一支火把,勉強照亮狹窄的牢房,借著這點微弱的光,她抬眼環顧,目之所及,卻皆是光禿禿的石壁。
    她凝神屏息細聽,聽到自己淺淺的呼吸聲,聽到火把燃燒發出劈啪聲,除此之外,再無其他聲響。
    是幻聽了嗎?
    她垂下手,任由冰冷鐵杆擠壓臉頰,眼睫低垂,久久不動。
    鐵杆硌得她雙腮發麻,時間感知變得模糊而漫長。許久,外頭才天光大亮,一絲微光自嶙峋甬道透入。
    “吱吱,吱吱。”
    她沒有動彈。
    “吱吱……吱吱。”這兩聲愈發清晰,仿佛就從腳邊傳來。
    沈染星視線向下,一眼便撞見了一雙晶藍圓眼,正撲閃撲閃地望著她。
    她懵了一瞬。
    危難之時,雪貂妖是第一個離她而去的。而後接連遭人拋棄,深陷籠中,她曾一度懷疑它、怨恨它,甚至小肚雞腸地想,如果逃過此劫,再次遇到它,絕不讓它好過。
    後來又得知它是無辜的,心中反倒升起一股慶幸,她逃不了,它能逃,也不算白忙一場。
    精神陡然一振,她連忙蹲下身,抓起雪貂妖就往籠外推。
    “你怎麽回來了?沒被人發現吧?我出不去了,你快走!”她壓低聲急道,“一會兒他們該來了,快走快走。”
    雪貂妖能回來找她,她自是高興的,可是如今她身陷囹圄,難以脫身,何必又再連累它。
    要是它再被抓回去……
    多虧!
    可是她話音剛落,雪貂妖圓潤的屁股一扭,又往籠裏鑽。
    沈染星橫掌擋住它,急道:“你怎麽還往裏鑽!”
    兩方對峙下,叮當一聲輕響,鐵器落地。
    雪貂妖的聲音同步傳入她腦中:“我把鑰匙偷來啦。”
    她移開手掌,定睛看去。
    救出雪貂妖後,她抽空細細給它打理過毛發,雖說不能立刻養得油光水滑,卻也幹淨整潔,通體純白,腦袋上整齊綁著白色素帛。
    可如今它小腦袋素帛鬆散,毛發髒汙雜亂,還夾著一片殘葉,它若是人,一定是一副鼻青臉腫的模樣。
    可見,它這一路走得……也很是艱辛。
    在它身前,靜靜躺著一把鑰匙,半掌長,淺褐色鐵鏽上微微濡濕,還沾著點血跡。
    很難想象,它這巴掌大的身軀,還帶著重傷,是如何偷跑回來,又如何從守衛手中盜出這把鑰匙,叼來給她。
    沈染星吸吸鼻子,不敢耽誤片刻,將雪貂妖拾起,小心放入交領內,又撿起鑰匙,忙不迭地站起身,托起沉甸甸的鎖就往鎖眼裏捅。
    能逃過刑罰,免去皮肉之苦,她自然會提起十二分精神,抓住這個機會。
    可不知是因興奮、緊張還是恐懼,她的手抖得厲害。本就反著手,行動不便,試了好幾下,都沒能把鑰匙插進去。
    雪貂妖很安靜,靜靜窩在她心口,或許在養精蓄銳,也可能昏了過去。
    又試了幾次,鑰匙尖撞擊鎖頭哢哢作響,就是進不去。
    沈染星心一狠,一用力,小臂往下重重一撞,撞在了棱角分明的鐵杆上。
    劇痛登時炸開。
    在痛楚加持下,手終於不抖了,隻是有些發軟,但不妨礙她開鎖。
    她哆哆嗦嗦地插入鑰匙,急切地來回擰動,鑰匙與鎖孔在銅鎖內部相撞,哢哢地響個不停,又急又碎。
    終於,哢嗒一聲,鎖開了。
    沈染星喜出望外,望到了籠子外,距離四五步那處……站著個人。
    白塵燼立在昏冥之中,從容不迫,身形與幽暗仿佛融為一體,卻又奇異剝離而出。
    在一片混沌中,她的目光凝在他那雙暗藍色的,平靜到近乎冷漠的眼眸裏。
    方才那一撞,力道著實不小,絲絲縷縷的疼從小臂的傷口中滲出,一直攀沿而上,遊過經脈,纏上心口,力道極大,尖銳的痛自心髒傳來,恍惚間,她還以為舊疾複發。
    為什麽偏偏是他?
    即便兩人互相利用,她也始終以為在他心中,她是有些不同的。
    即便需花費更多氣力、更多心思,才能換他一時的庇護,但與其他人相比,她也是不同的。
    剛燃起的希望被掐滅便罷了,偏偏是他發現的,唯一的生路,竟由他親手截斷。
    簡直是殺人還誅心。
    他接下來要做什麽?對她用刑欣賞她的痛苦,還是將她綁到洪營身前,圍觀她的驚恐?
    她甚至在想,兔子逼急了還咬人呢,不如飛奔過去,將他咬得鮮血淋漓,以解心頭之恨!
    當然這種傷敵零,自損一千的勾當,她是不會做的……
    沈染星右手執鎖,左手掌心一拍,哢嚓一聲清響,在寂靜地牢中回蕩。
    鎖又合上了。
    她揚起煞白小臉,調動臉上肌肉擠出一個笑,像個安分的狗腿子:“哈哈……你說這守衛,籠子居然沒鎖好。”
    白塵燼不語,自陰影中踱步而出。
    沈染星抬手攥住衣領,確認雪貂妖沒露出來,踉蹌向後退去。
    他似乎不打算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真準備挑明此事。
    她試圖商量:“我可以攬下所有責任……剛才的事,能不能幫我保密?”
    白塵燼安靜得嚇人,腳步聲冷靜有序,不疾不徐。
    她還欲開口,餘光忽瞥見他手上拎著一個包裹,灰青色,不大,垂在他腿側隨步伐輕微晃動,順眼極了。
    是她的包袱!
    錢啊,她的錢都在裏麵!
    沈染星心髒砰砰急跳起來,猛地往前邁兩步,雙手重重握上鐵杆!
    當的一聲震響,白塵燼眼中光亮微動,隨即眉頭輕蹙。
    不救她,心裏煩躁得厲害;救她,見她這般窩囊軟弱,又窩出一團火來。
    他不明白,自己怎會差點栽在這種人手上。
    這股無名火在心裏翻攪,灼熱、澎湃、難以抑製,幾乎要迸濺而出。
    最終,火氣落在了籠門那把鎖上。
    鎖由青銅所鑄,棱角分明,厚重沉穩,覆著一層斑駁鏽跡。
    白塵燼手指骨節分明,按在鎖上,往前一握,素帛纏繞的手心與冷鐵相觸。鎖與鐵環猛地相扯,震得整個籠子都在顫動。
    隔著鐵柵欄,沈染星愣愣看著他。
    他笑得陰冷:“鬆開,躲一邊。”
    仿佛鐵杆陡然變得滾燙,她倏地鬆手,慌慌張張往旁退開幾步,慌亂中被腳下鐵杆絆倒,跌坐在地。
    ——叮!
    白塵燼緊握長鎖的手,猛的往下一拽,隨著刺耳的一聲響,這把沉重的鎖被硬生生扯開,連籠門都向外凸出。
    聲音刺耳,鐵籠劇烈震顫,沈染星被嚇得肩膀一縮,雙手下意識的捂上耳朵,抬頭一看,半晌沒回過神來。
    牆上火把嗶剝作響,躍動的火光將白塵燼一半身影吞沒,另一半存入更深黑暗。一雙低垂的眉眼,是黑暗中唯一炙熱的存在,緊緊鎖在她身上,盛滿毫不掩飾的、貪婪的占有欲。
    這是……來救她的?
    怔愣間,白塵燼隨手扯開籠門,揮臂,將包袱朝她扔去。
    沈染星一手接住包袱摟進懷裏,條件反射般的,另一手向上伸去,攥住了他的指節。
    是溫熱的。
    指尖溫熱,代表他沒有殺意,他真是來救她的!
    緊張感驟然解除,心跳卻愈發急促。
    才剛握住,掌心中的指節倏地發硬,就要抽離。
    沈染星心思微動,直接跪坐起來,得寸進尺地將手掌前滑,一把攥緊他整個手掌。
    白塵燼眉頭一皺,似是未料到她竟如此膽大妄為。
    他再要抽手。
    沈染星卻攥得更緊了,甚至還一個借力,踉蹌站起來,幾乎撞進他懷裏。
    鼻尖傳來她身上特有的淡淡香氣,白塵燼並未躲開,隻眉頭緊鎖:“鬆開。”
    傻子才鬆開!
    沈染星不接話,牽著他的手就要外走:“我們先離開這裏,一會兒該有人來了。”
    才出鐵籠未走兩步,卻沒拉動身後的人,反被力道帶了回去。
    白塵燼紋絲未動,任她抓著,姿態看似放鬆,實則每一寸肌肉都繃著隱秘的張力。修長的手硬邦邦的,暴露出平靜表象下的隱忍。
    素帛粗糲幹爽,夾在兩道溫熱掌心間,細微摩挲感令沈染星掌心發癢。
    刻意忽視的不安反湧上來,先前被他毫不猶豫拋棄,已經在她心底烙下深深印記。
    有一次,便會有第二次。她拿不準他何時會再棄她一次,將她推入深淵,永困泥沼。
    能獨自逃走自然最好,可既被他發現了……
    沈染星屏息望著白塵燼。
    陰影在他周身流動,也無法稀釋那濃重的占有感。
    他不會放她走的。
    至少在他戲弄的興趣淡去之前。
    他演這一出,總不會隻為讓她燃起希望又親手掐滅吧?
    狗東西!這樣就太過分了!
    緊張之下,她牽他的力道加重,杏眼緊盯著他:“不走嗎?”
    白塵燼抬眼看她,沒有說話,也沒有從她的掌心中抽出自己的手。
    沈染星後背出了一層冷汗,涼颼颼的,仿佛被當頭潑了一盆冷水。
    她靜默等待,仿佛等候閻王爺宣判罪行,等那判簽落地。
    良久,他終於開口了,聲音冷淡又帶笑意,落在她心跳上:
    “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