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晦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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秀水村隔壁的苗河村,是周母的娘家。
那天一大早,她心裏就惦記著要回去看看。弟弟的婚期臨近,她這個做姐姐的總放心不下,怕家裏準備得不妥當。
可一推開門,就見天色陰沉,烏雲低垂,悶得厲害,看樣子隨時都要下雨。
周父見狀,皺著眉勸她:“別去了,等天兒放晴了再去。你肚子裏還懷著孩子呢,再過倆月就要生了,這雨天路滑,容易出事。”
可周母心裏急得很。弟弟的婚事是件大事,她這個做姐姐的不能不操心。
再說了,這天氣已經連著下了好幾天,誰知道什麽時候能停?她心裏直打鼓,哪裏坐得住。
“我就走一趟,很快就回來。”她沒聽周父的,執意要去,把家裏三個孩子留給周父照看,自己踏上了去娘家的路。
秀水村到苗河村,說遠不遠,走路也就四十多分鍾的距離。
她一路快步走著,天色卻越發壓抑。剛到娘家院口時,雨點就零星落下來。她心裏暗自慶幸:還好,沒在路上被淋。
可等她準備返程時,雨勢卻猛地大了起來。
外頭電閃雷鳴,嘩啦啦的大雨像是把天地都澆透了。周母焦急地坐立不安,眼裏滿是擔憂:家裏還有三個孩子呢,不知道周父一個人能不能照顧得過來。
她來回踱步,終於,等到雨稍稍停歇,她就立刻披上蓑衣,急匆匆往回趕。
走了大約二十來分鍾,天色卻又驟然變臉。轟的一聲悶雷,緊接著瓢潑大雨再次傾盆而下。
天地間瞬間一片模糊。雨幕打得人睜不開眼,濺起的泥水糊在小腿上,走一步便深一腳淺一腳。她心裏焦急如焚,顧不上許多,硬著頭皮往前衝。
隻一不留神,腳下“撲通”一聲,踩進了一個沒看清的泥坑。
冰涼的泥水瞬間濺上來,鞋襪全濕透了。周母身子一個踉蹌,差點摔倒,趕緊扶住身旁的雜草才穩住腳步。
雨水順著發梢簌簌而下,模糊了她的視線。前方的路被雨水衝刷得坑窪不平,幾乎看不清方向。她隻能一邊抬手遮住眼睛,一邊硬撐著往前走。
可突然,她感覺到小腹一陣劇痛,像是被什麽猛地扯住了一般。
周母心裏一驚,直覺告訴她,不對勁。或許是剛才踩進泥坑差點摔倒時扭到了腰,可這疼痛卻越來越密集,越來越撕裂。
畢竟她已經生過三個孩子了,對那種熟悉的陣痛,她一清二楚。心口一涼:這是要生了。可這荒郊野嶺,身邊連個能幫忙的人都沒有。
她慌亂地四下張望,忽然,身後傳來汽車的轟鳴聲。周母心頭一喜,立刻想到:有救了!
可還不等她站起來招手,那輛車就打著旋子,猛地一個側翻,重重傾覆在不遠處的泥濘裏。伴隨著一聲巨響,濺起泥水四濺。她愣在原地,心裏徹底涼了。
周母捂著肚子,疼得直不起腰。好消息是,雨漸漸停了,天色也稍稍亮了一點。可那撕裂般的痛卻一浪高過一浪,幾乎要把她的魂都抽走。
她忍著劇痛,緩慢地挪動步子,跌跌撞撞地擠進旁邊地裏臨時搭建的草棚子裏。棚子簡陋,幾根木樁撐著,上麵蓋著幾片稻草,好歹能擋些風。
很快,羊水破了。周母心裏一緊,幾乎是憑著本能,開始了艱難的生產。
汗水與雨水交織,她渾身濕透,額頭青筋直跳。
她想起生老三的時候,也是正趕上忙農活,她就在地裏突然動了胎氣。那時候,忍著疼,咬著牙,硬是在田地裏生下來了,老三現在不也好好的嗎?
“這回……也一定行的……”她心裏一遍遍安慰自己,雙手死死攥著草繩,手背青筋暴起。
可孩子生下來的那一刻,卻沒有想象中的啼哭聲。
她顫抖著低頭,隻見那小小的嬰兒全身青紫,臉色發暗,胸口沒有起伏。臍帶死死纏繞在脖頸上,觸目驚心。
她心裏“轟”地一聲,眼前一黑,整個人幾乎要暈過去。
“這可怎麽辦啊……”周母虛弱地靠在棚柱上,眼淚和雨水混在一起,心口一陣陣發涼。
“生下來一個死胎,這是不祥啊,這要是讓村裏人知道,她以後可就永遠抬不起頭來了。”
周母滿腦子都是恐懼與絕望,幾乎快要昏過去時,忽然聽見有人急切地喊她名字。
她心頭一顫,努力抬眼望去——是她娘!
原來,她娘心裏不放心女兒,冒雨一路追過來,果然在路邊的棚子裏找到了她。
“這是……生了?”她娘快步上前,眼神一瞥,頓時心裏一沉。
低頭一看,那個小小的嬰兒青紫無聲。
她娘眉頭緊皺,神情凝重:“這是個死胎啊……不行!你弟弟馬上就要娶媳婦了,要是沾上這晦氣,傳出去還了得?”
說話間,她娘忽然壓低聲音,神情有些古怪:“我剛剛過來的時候,聽到那邊車裏,好像有嬰兒的哭聲。你在這等著,我去看看。”
話落,她娘快步朝翻覆在不遠處的汽車跑去。雨後的泥地濕滑,但她腳步極快。
不多時,她娘果然用衣角小心翼翼裹著一個嬰兒回來。孩子啼哭聲微弱,卻清晰地傳進耳朵裏。
“是個帶把的。”她娘語氣複雜,遞過來時眼神閃爍。
周母怔住了,聲音顫抖:“那車上的人……”
“我看過了,那女的隻是昏了過去,命還在。可前頭那男的,瞅著……不行了。”她娘壓低嗓音說,眼神一冷,似乎已經下了決定。
她娘隨即俯身,將周母生下的那個青紫的嬰兒抱起,又轉身回去放到翻倒的汽車裏。
回村的路上,懷裏傳來嬰兒微弱的啼哭聲,周母渾身發抖,不敢多問一句。
她娘卻一再叮囑:“這件事,就咱娘倆知道,誰都不能說!你聽明白了沒有?”
周母點頭,淚水簌簌而下,嗓音沙啞:“嗯……”
後來,弟弟結婚那天,她娘悄悄把她拉到僻靜處,壓低聲音:
“這幾天縣裏的人到處在村子裏問話,打聽有沒有目擊者。聽說那女的來頭不小,是從北京來的。你記住了,這事,誰都不能說!那孩子,就是你親生的!”
她娘神情淩厲,目光逼得她心裏直發怵。
周母咬著唇,低頭點了點頭。
她本以為,這個秘密,永遠都會是秘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