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章 悲歡離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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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知行看著女人逐漸平靜下來,猶豫片刻,還是輕聲開口:“小山的撫恤金……發下來了吧?”
    女人聽到這個問題,慢慢轉過身來,眼中的淚水還沒有完全幹,但神情卻變得有些複雜。
    她點了點頭,聲音很輕:“縣裏的人已經送過來了,錢在爹娘那裏。”
    她頓了頓,眼神落在床上熟睡的孩子身上,半晌才又補充:“家裏孩子多,開銷大。”
    短短幾個字,帶著太多的無奈與無聲的心酸。
    林知行立刻明白了其中的含義。
    他從上衣口袋裏拿出一個卷著的牛皮紙信封,裏麵裝著他和戰友們這些天湊起來的錢。
    林知行把信封輕輕放到床邊的小桌上,壓在那件還沒縫完的小衣服旁。
    他對女人說道:“這是戰友們的一點心意,專門是給你和孩子的。你一定要收著,給孩子買點營養品,買點好吃的,讓他長得壯實一些。”
    女人看著桌上的信封,眼中又湧起了淚水。
    告別了小山的家人後,林知行和肖餘一路走在蜿蜒的山路上。山間的風帶著涼意,兩人肩上的背包顯得格外沉重。
    走了很久,誰都沒說話。直到拐過一個山坳,肖餘才忍不住開口,聲音壓得很低:“連長,我剛才跟大娘聊了聊……小山家裏的情況,比咱們想象的還要難。”
    林知行偏過頭,示意他繼續。
    肖餘歎了口氣,神色沉重:“大娘說,嫂子娘家人前幾天來過一趟,鬧得厲害。他們態度很強硬,說嫂子還年輕,想讓嫂子回娘家。”
    他頓了頓,聲音更加低沉,“聽大娘話裏話外的意思,他們家其實也有讓嫂子回娘家去的想法。一來是覺得一個寡婦留在家裏容易惹是非,二來也確實是,這樣家裏就少了一個吃飯的人口,壓力能小一些。”
    山風刮過,兩人都沉默了。
    林知行想了一下,說:“咱們還是要跟縣裏說一聲,還是得尊重小山遺孀的意見。”
    肖餘讚同地點頭,但臉上又露出了擔憂的神情:“確實應該這麽做,隻是這地方離縣城太遠了,就怕顧不上。”
    林知行深深吸了口氣,抬眼望著遠方山嶺間若隱若現的路,說:“回去後跟上麵反應一下,咱們勤問著點吧。”
    在小山家裏,看到他的母親和妻子悲痛的模樣,林知行心頭一陣刺痛。
    老人佝僂的背影、年輕女人紅腫的雙眼,還有那張小小的床上熟睡得麵黃肌瘦的孩子——這一切都像一麵鏡子,讓他想起了自己的家。
    他忍不住在心裏歎息:若是換作自己,萬一倒在了前線,那哭得撕心裂肺的,會不會就是父母和妹妹?
    小山犧牲了,他的母親失去了兒子,妻子失去了丈夫,孩子從此沒有了父親。
    來之不易的和平,並不是理所當然。它背後,默默付出的,不止是某一個戰士,而是他們背後的一整個家庭,正因如此,我們才應該更加珍惜。
    林知行到北京時,推開家門已經是傍晚時分。暮色漸漸籠罩著院子,屋內卻亮著一盞暖黃的燈,那光暈仿佛驅散了他心中一路背負的沉重與疲憊。
    客廳裏傳來叮叮咚咚的玩耍聲,兩個小小的身影正蹲在地毯上,麵前擺著一堆五顏六色的積木和玩具,正全神貫注地搭建著屬於他們的“小城堡”。
    門軸輕輕一響,雙胞胎同時抬起頭。看到門口那個高大的身影,兩人都愣住了,小手裏攥著的積木掉落在地上也沒察覺,四隻圓溜溜的大眼睛直直盯著他。
    是南南先反應過來。他眨了眨眼睛,小腦袋歪了歪,突然眼睛一亮,奶聲奶氣地叫道:“是舅舅!”
    這一聲清脆的呼喚,像是一股暖流直擊心口。林知行隻覺眼眶發熱,臉上浮現出這些天來第一個真正輕鬆的笑容。
    他蹲下身子,張開雙臂:“哎呦,我大外甥還記得舅舅啊!”
    南南點點小腦袋,鄭重其事地解釋:“媽媽說,穿軍裝的就是舅舅。”他小手指著林知行的軍裝領口,好奇極了。
    安安則小手指向客廳櫃子上擺放的相框,奶聲奶氣地補充:“照片!舅舅照片!”
    林知行心頭一熱,顯然,妹妹常常把照片拿出來給孩子們看,這才讓他們記住了他。想到這一點,他心中湧起一股酸楚的感動。
    他一把抱起安安,小丫頭沉甸甸的,胖乎乎的小臉貼在他肩頭;又伸出另一隻手,將南南也摟進懷裏:“來,讓舅舅好好看看咱們家兩個小寶貝。哎喲,安安這小臉蛋怎麽圓成小包子啦?”
    安安伸出肉乎乎的小手,認真地揉著林知行的臉,好像在比對眼前的舅舅和照片裏的是否一樣。南南則小手摸著他的領章,奶聲奶氣地問:“舅舅,這個星星是什麽?”
    就在這一片溫馨中,門口又傳來腳步聲。許茹下班回來了。
    看到兒子站在客廳裏,她整個人怔了一下,隨即快步走上前來,幾乎要撲過去。
    她像在檢查什麽似的,從頭到腳、從上到下,把兒子仔仔細細地打量了一遍。確認了胳膊腿兒都還全乎著,除了瘦了一圈、黑了幾分之外,似乎沒什麽大礙。
    她心裏的石頭剛剛落地,下一瞬,壓抑了幾個月的擔憂與怒氣卻一起湧了上來。她抬起手,重重拍在兒子後背上,力道不輕。
    “你個臭小子!”她聲音發顫,既是憤怒,也是後怕。前幾個月邊境上發生的事,她不是不知道,可這小子卻一句沒提,竟敢瞞著家裏!
    “你膽子肥了是不是?知不知道我這幾個月怎麽過的?”
    林知行趕緊一隻手抱著孩子,另一隻手去擋母親的拍打:“媽,哎呦,媽,我錯了我錯了!我這不是怕您擔心嘛。再說了,這不好好地站在您麵前嗎……”
    話還沒說完,他就看見母親的眼眶通紅,眼淚在打轉。那是幾個月來日夜煎熬、提心吊膽的壓抑,此刻終於決堤。
    “媽,我沒事啊,真的沒事。您看——我不是好好回來了麽。”林知行語氣柔了下來,像哄小孩一樣安慰。
    可許茹眼淚終究還是落了下來。她太清楚“邊境行動”意味著什麽,太清楚有多少年輕的生命永遠沒能回來。這幾個月,她幾乎是每天祈禱,怕某個噩耗會突然降臨到自己身上。
    林知行見狀,急忙把懷裏的兩個孩子放下來,推到許茹麵前:“安安,南南,快哄哄姥姥,姥姥哭了。快去抱抱姥姥。”
    兩個小家夥雖然不懂大人之間的沉重,但看到姥姥哭泣,也急了。南南伸出小手笨拙地去擦姥姥的眼淚,安安則湊過去奶聲奶氣地說:“姥姥不哭,安安親親。”
    說完,還“吧唧”在許茹臉上親了一口。
    可下一秒,安安轉過頭,小臉忽然板了起來,明白似的舉起小拳頭,對著林知行就是一頓“攻擊”:“舅舅壞!舅舅讓姥姥哭!壞舅舅!”
    那小拳頭軟綿綿地砸在身上,跟撓癢癢似的,但安安那副義憤填膺的小模樣,卻讓許茹“撲哧”一聲笑出來,淚水也止住了。她一把抱起外孫女,聲音裏帶著寵溺:“哎呀,我們安安真棒。”
    林知行也被逗笑了,連連舉手投降:“好好好,舅舅壞,舅舅向姥姥道歉,向安安道歉,還要向南南也道歉,行了吧?”
    客廳裏,氣氛終於從沉重轉回了久別重逢的溫馨與熱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