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章 那是我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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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周的時間轉瞬即逝,林知微和周譯在廣州的行程排得滿滿當當,幾乎沒有歇下來的時候。
    其中一天,他們特意去了省委大院,看望李東行一家。
    李津因為學校建築係暑期組織的田野調查,要去各地走訪古建築,沒在家裏待幾天就走了。
    李東行見到周譯,格外親切。
    他遞過茶水,笑著寒暄了幾句,很快話鋒一轉,又進入了他慣常的“遊說”模式。
    “周譯,”他身體前傾,眼神專注,語氣誠懇,“我還是那句話,你要是想做電器,一定要來廣東。”
    他頓了頓,見周譯沉默,語氣更重了幾分:“這邊有港口,有外資,市場大,消息靈通,你在臨城縣,條件有限,眼界也受限製。隻有到了廣東,你才能真正跟上這股浪潮。”
    周譯端著茶杯,指尖輕輕摩挲著杯壁。
    “我會好好考慮的。”
    這幾天,林知微還跟吳雨桐逛了廣州的幾個百貨商場,她們先去了珠江北岸的南方大廈,然後是中山五路的百貨商店,最後是北京路的廣州百貨,每個地方人都很多。
    “累了吧?”傍晚時分,吳雨桐笑著問。
    “還好。”林知微點點頭,雖然腳步已經有些酸脹,但興致絲毫不減,眼裏依舊亮晶晶的。
    “那我帶你去個特別的地方。”吳雨桐神秘一笑,語氣裏帶著一絲得意,“保證你沒見過。”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街上的燈一盞盞亮起,燈火映照在人群的臉上。
    兩人繞過幾條巷子,來到了高第街。
    白天還冷冷清清的街道,此時卻像變了個模樣:燈光與叫賣聲交織,熱鬧非凡。
    街道兩旁,不知從哪兒冒出了許多攤販,擺滿了琳琅滿目的貨品。
    “這些就是‘走鬼’。”吳雨桐俯身,小聲解釋,“就是流動攤販,廣州話的說法。他們見到檢查的就跑,來去如風,像鬼一樣,所以叫‘走鬼’。”
    林知微聽得目瞪口呆,看著眼前這熱鬧非凡的景象,隻覺得新鮮又震撼。
    街道兩邊的攤位大多數隻是用幾塊木板臨時支起來,上麵鋪一塊花布,就成了一個攤點;有的更簡陋,直接在地上鋪一張塑料布,把貨物一件件整齊碼好。
    昏黃的燈光照著,映出一條生機勃勃的“地攤長廊”。
    人群摩肩接踵,討價還價的聲音此起彼伏,夾雜著攤販高聲的吆喝,整條街像是忽然活了過來。
    “現在上麵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吳雨桐邊走邊小聲解釋,“管得沒那麽嚴了。白天膽子小的不敢出來,怕被抓,但是晚上……就多了。”
    林知微一家家看過去,越看越驚訝。
    這裏的商品和百貨商場完全不同。衣服的款式更大膽,都是在正規商店買不到的。顏色也更鮮豔,在昏黃的街燈下格外紮眼。
    “靚女,看看這件!”一個年輕的女攤主招呼道,“香港最新款,明星同款!”
    她舉起一件亮片上衣,在燈光下閃閃發光。
    另一個攤位專賣化妝品。口紅、指甲油,顏色之多讓人眼花繚亂。
    攤主殷勤地推銷:“靚女,不試試新色號?擦上立刻不一樣!”
    林知微最後買了兩瓶指甲油,一個珊瑚粉,一個酒紅色。價格比商場便宜一半。
    “個體戶這個詞,現在還是很敏感啊。”她邊走邊若有所思。
    “比以前好多了。”吳雨桐壓低聲音,笑著回答,“以前這叫投機倒把,要坐牢的。現在至少不抓了。”
    “時代在變。”林知微說,“你看新聞了嗎?北京的‘大碗茶’都上了報紙,說是勤勞致富的典型。”
    吳雨桐知道她說的是什麽。
    前段時間,北京幾個返城知青在前門擺攤賣大碗茶,一分錢一碗,生意特別好。開始有人說他們這是資本主義尾巴,後來上麵表態支持,說這是自力更生、解決就業的好辦法。
    “廣州比北京更開放。”吳雨桐說,“高第街晚上這麽多攤位,政府不可能不知道。但隻要不出大亂子,就不會管。”
    一種不被允許卻頑強生長的活力,生機勃勃地在夜色裏蔓延。
    林知微和周譯回到家,推開門的那一刻,都愣住了。
    家裏靜悄悄的,沒有往常孩子們的吵鬧聲,也沒有奔跑過來的小身影。
    隻有悠悠一個人半躺在沙發上,光著腳丫子,嗦著冰棍兒,手裏還翻著一本書。
    聽到開門聲,悠悠抬起頭,慢悠悠地站起來:“姐,姐夫,你們回來啦。”
    “悠悠?”林知微放下行李,“就你一個人在家?”
    “是啊。”悠悠伸了個懶腰,把冰棍兒的木棍扔進垃圾桶,“意外吧?”
    “安安和南南呢?”林知微下意識地往房間看。
    “孩子們睡了嗎?”她又問。
    悠悠笑了,眼睛彎成月牙:“安安和南南跟他們爺爺去北戴河了。”
    “什麽?”林知微和周譯異口同聲。
    “去北戴河了。”悠悠重複了一遍,“三天前走的。安安爺爺說要帶他們去看海,玩沙子。”
    她頓了頓,又補充:“攸寧跟同學踢球去了,要晚上才回來。”
    悠悠歪著頭,一臉促狹:“是不是沒想到?家裏隻有我在迎接你們。”
    林知微和周譯麵麵相覷,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麽。
    他們走的時候,明明說好了最多一周就回來。結果現在回到家,孩子們都被帶走了。
    “他們沒說什麽時候回來?”周譯問。
    “說了。”悠悠指指電話旁邊,“那個,電話旁邊有張紙條,是北戴河那邊的電話。昨天姨夫剛打過,說讓你們回來也給那邊打個電話。”
    周譯走過去,果然看到一張紙條,上麵是周容與工整的字跡,寫著北戴河的電話號碼。
    他立刻撥了過去。
    電話響了幾聲,接通了。
    “喂?”是周容與的聲音。
    “父親,是我。”周譯說,“我們剛到家。”
    “哦,回來了。”周容與的語氣很平靜,平靜得有些過分,“路上還順利吧?”
    “順利。父親,您怎麽突然帶孩子們去北戴河了?”
    “天氣熱,帶他們去海邊涼快涼快。”周容與淡淡地說。
    “兩個孩子都很好,別擔心。”周容與繼續說,“每天都要去海邊挖沙子,玩得都不想回來了。”
    背景裏傳來孩子的笑聲,聽起來確實玩得很開心。
    “再有兩天就回去了。”周容與說,“你們好好休息吧。”
    “父親……”
    “就這樣。”周容與掛了電話。
    周譯放下聽筒,回頭看林知微:“我怎麽覺得,父親是故意的。”
    “我明天過去一趟吧。”周譯說,“去接他們回來。”
    林知微靠在沙發上,整個人都放鬆下來:“說實話,我現在是一點都不想動彈了,就想躺幾天。”
    “那行,你在家好好歇著。”周譯坐到她身邊,“我自己過去。”
    第二天一早,周譯就去了北戴河。
    到了幹休所的時候,隻有李秘書在辦公室裏整理文件。
    “您來了。”李秘書抬起頭,“先生帶兩個孩子去海邊了。”
    “去多久了?”
    “剛走不到半小時。”李秘書指了指窗外,“這裏離海邊不遠,走路十分鍾就到。您沿著那條小路一直走就能看見。”
    周譯道了謝,順著小路走向海邊。
    北戴河的夏天比北京涼爽很多,海風帶著鹹腥味撲麵而來。遠處傳來海浪拍打礁石的聲音,還有海鷗的叫聲。
    轉過一個彎,視野豁然開朗。
    金色的沙灘在陽光下閃閃發光,蔚藍的大海一望無際。
    周譯一眼就看到了安安和南南。
    兩個小家夥蹲在沙灘上,每人手裏拿著一把小鏟子,旁邊放著一個紅色的木桶,正專心致誌地挖沙子。
    兩個孩子玩得太投入,手上、腳上、小腿上,甚至臉上,都沾滿了沙子。安安頭發上也粘著沙粒。南南更誇張,整個人像是在沙子裏滾過一樣。
    周譯站在不遠處看著,心裏又好笑又心疼。
    “安安,南南。”他喊了一聲。
    兩個孩子同時抬起頭,看到爸爸的瞬間,眼睛都亮了。
    “爸爸!”
    “爸爸回來了!”
    他們扔下鏟子,從沙坑裏爬起來,踉踉蹌蹌地往周譯跑過來。一邊跑一邊喊:“爸爸!爸爸!”
    周譯蹲下身,張開手臂,準備迎接兩個孩子。
    南南先撲進他懷裏,小手緊緊摟著他的脖子:“爸爸,我好想你!”
    安安也撲過來,從另一邊抱住他:“爸爸,我也想你。”
    周譯一手抱著一個,可他很快就後悔了這個擁抱。
    兩個孩子手上的沙子,全都抹到了他身上。
    襯衫上,褲子上,到處都是沙子。
    安安的小手在他臉上摸來摸去,把沙子也帶到了他臉上。
    “爸爸,你看!”安安興奮地說,“我們在建城堡!”
    不遠處的遮陽傘下,周容與正和一個老幹部在喝茶。
    “老周,那是……”
    “那是我兒子。”周容與端起茶杯,語氣很平靜,臉色也很平靜。
    如果不是嘴角上揚的弧度,暴露了他現在的好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