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章 舅舅回來了
字數:4912 加入書籤
當你獨自一人,在一個完全陌生的環境裏,時間往往會變成最模糊、最沒有意義的概念。
對於許荊來說,這些年在異國他鄉的日子,就是如此。
倫敦的霧,泰晤士河的潮汐,海德公園的四季更迭,一切都按照一種亙古不變的節奏循環往複。
日子一天天過去,仿佛沒有什麽變化,昨天和今天,去年和今年,似乎都沒有太大的區別。
然而,當他今天推開家門,看到兩個妹妹,如今都已兩鬢染霜,係著圍裙,眼眶泛紅地從廚房裏快步走出來的時候,他才被一種巨大的、近乎殘酷的現實猛然擊中。
原來,在他感覺時間靜止的時候,歲月早已在他看不見的地方,悄無聲息地流逝了這麽多年。
他的喉嚨瞬間像是被什麽東西堵住了,所有的語言都在這一刻顯得蒼白無力。
許荊張開雙臂,將兩個妹妹,緊緊地、用力地擁入懷中。那一刻,隔著衣料,他能感受到她們微微顫抖的肩膀。
這個擁抱,承載了太多東西:有久別重逢的狂喜,有多年未盡兄長之責的愧疚,有對彼此人生缺席的遺憾,更有千言萬語都無法道盡的、血濃於水的深切思念。
“哥,你……你沒怎麽變。”許茹強忍著在眼眶裏打轉的淚水,將臉埋在大哥寬厚的肩膀上,聲音卻還是控製不住地哽咽了。
“是啊,大哥看上去,比我還顯年輕呢。”一旁的林寧遠笑著打趣道,試圖用一句玩笑,來緩解這略顯凝重的氣氛。
許荊鬆開妹妹們,轉過身,重重地拍了拍妹夫林寧遠的肩膀,眼神裏滿是真誠與感激:“這些年,這個家,多虧了有你,謝謝。”
這聲“謝謝”,他說得發自肺腑,他是真的感激。
無論是父親最後那段最艱難的時光,還是小妹許芸遭遇婚變、人生最風雨飄搖的時候,都是林寧遠這個妹夫,像一棵沉默而堅韌的大樹,在身邊堅定地支撐著一切。
作為遠走他鄉多年的長兄,他心裏有愧,因此也更懂得這份付出的珍貴。
這時,林知微和悠悠走了出來,許荊的目光落在兩個已經出落得亭亭玉立的外甥女身上,她們不再是記憶中紮著羊角辮、穿著花裙子的小姑娘。
他的心裏又是一陣發酸,一種身為長輩卻錯過了她們整個成長過程的巨大失落感湧上心頭:“這要是在外麵的大街上碰到,我恐怕都認不出來了。”
“舅姥爺!”還沒等林知微和悠悠開口,兩個小小的身影就從她們身後衝了出來,像兩顆小炮彈一樣,一左一右地抱住了許荊的大腿。
安安和南南一點兒也不認生,他們知道,這位剛剛見麵的舅姥爺,就是源源不斷地給他們寄來各種新奇玩具的“主要供應商”。
許荊被這兩個突如其來的小家夥逗笑了。他彎下腰,輕而易舉地一手一個,將他們抱了起來。
孩子們的笑聲清脆如銀鈴,帶著一種純粹的、不含任何雜質的快樂。被這份天真無邪的笑鬧包圍著,剛進門時那份壓抑在心頭的感傷,漸漸被驅散,心裏多了幾分實實在在的溫暖。
就在這時,周譯回來了。他手裏還拎著一個用油紙包得方方正正的包裹,上麵印著“全聚德”三個醒目的紅字。
許荊抱著孩子,下意識地抬起頭。
當他看見那張既熟悉又陌生的年輕臉龐時,即便心裏早已從妹妹的信中得知了一切,做好了準備,但在真正麵對的這一刻,心裏還是不可避免地感到一陣複雜。
“舅舅,您好。”周譯走上前,將烤鴨放在桌上,然後對著許荊,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他的神情坦然而真誠,沒有絲毫的閃躲。
許荊沉默地打量著眼前的年輕人,過了足足兩秒,許荊才緩緩開口,聲音聽不出喜怒:“是……周譯吧?”
“我是周譯。”
“好了好了,都別站著了,飯菜都好了,先吃飯,先吃飯!”許茹連忙走過來打圓場,將這段略顯尷尬的初見揭了過去 。
今天是特地為許荊準備的接風宴,做的是他最愛吃的春餅 。
一張張手工烙出的餅皮,薄如蟬翼,近乎透明,卻又軟韌中帶著恰到好處的勁道。
配菜更是豐盛,滿滿當當地擺了一大桌:
切得薄厚均勻、晶瑩透亮的醬肘花;
用甜麵醬炒得色澤紅亮、醬香濃鬱的京醬肉絲;
用豆芽、韭菜、粉絲和雞蛋絲一同清炒、口感清爽的炒合菜;
金黃蓬鬆的蔥炒雞蛋;
酸辣開胃的熗炒土豆絲;
還有切得整整齊齊、脆生生的黃瓜條和蘿卜絲。
桌子中央,還擺著幾隻小碟,分別盛著地道的六必居甜麵醬和切得細如發絲的蔥絲。
再加上周譯剛剛從全聚德買回來的、還冒著熱氣的烤鴨,片成薄片,皮酥肉嫩。
這頓春餅宴,算是齊全到了極致。
“大哥,快嚐嚐看,這些菜,可都是按著你當年最愛吃的口味做的。”許芸笑著招呼道。
許荊點了點頭,他放下孩子,洗了手,在主位上坐下。
他伸手拿起一張溫熱的餅皮,攤在手心,先用筷子抹上一點甜麵醬,再小心翼翼地依次鋪上幾片醬肘花、一撮炒合菜、幾根黃瓜條,最後再放上幾根提味的蔥絲。
他熟練地將餅的下方往上一折,防止湯汁漏出,然後左右兩邊向中間一卷,一個春餅就成型了。
許荊將春餅送入口中,細細地咀嚼。餅皮的韌,醬料的甜,肉的香,蔬菜的脆,所有的味道完美地融合在一起,瞬間喚醒了他沉睡了多年的味覺記憶。
“這一口……”許荊緩緩開口,聲音裏帶著一種難以抑製的、近乎哽咽的情感,“我可是……饞了好多年啊。”
“舅舅,這有什麽!”林知微笑著說,“我和悠悠現在都放寒假了,時間多得很。您在北京這段日子,想吃什麽,我們就帶您去吃什麽。”
悠悠說:“保準給您安排得明明白白的,管夠!”
飯後,一家人圍坐在客廳裏喝茶聊天。周譯主動問道:“舅舅,您喝什麽茶?”
“紅茶吧。”許荊說 。
周譯便起身去廚房燒水泡茶。許荊的目光,追隨著他忙前忙後的身影,眼神複雜,最終化為心中一聲無聲的歎息 。
林寧遠將一切看在眼裏,他伸出手,在許荊的手背上輕輕拍了拍,一切盡在不言中 。
隨即,許荊的目光被沙發一側,一個用來當裝飾品的纏枝蓮紋的青花瓷瓶吸引了。
他站起身,緩步走了過去,伸出手,用指腹小心地觸摸著瓶身冰涼光滑的釉麵。他轉頭問林寧遠:“這個瓶子,是哪裏來的?”
“哦,這個啊,是知微前幾年淘來的。”林寧遠回答道 。
林知微也走了過來,解釋道:“是我從杜老板那裏淘來的。當時我主要買了一個青花小碗和一個德鍾壺,準備走的時候,無意中看到了這個瓷瓶。”
“這個瓶子瓶身的紋飾有些錯亂,杜老板說是民國仿的,不值錢。但我看著它的胎質還有畫工都還不錯,正趕上搬新家,缺個擺件,就順手買回來當裝飾品了。”
許荊的眉頭卻微微蹙了起來。他圍著瓷瓶,仔仔細細地看了一圈,眼神變得越來越專注,越來越銳利。
“你去給我拿個放大鏡過來。”許荊的語氣變得嚴肅起來,“這個瓷瓶,我瞧著,不像是仿的。”
“不是仿的?”許茹驚訝地問道,“那……那能是真的?”
“八九不離十。”許荊的目光沒有離開瓷瓶,“如果我沒看錯,這應該是乾隆朝官窯出的東西。”
“什麽?!”林寧遠倒吸了一口涼氣 。
這個被他們一直當成仿品、隨意擺在客廳角落裏的瓶子,竟然會是乾隆官窯的真品?
安安和南南滿屋子亂跑,追逐打鬧,沒把它撞碎,也真是天大的運氣!
許荊接過葉攸寧遞過來的放大鏡,對著瓶身的青花紋飾和釉麵,仔仔細細地看了一圈,又將瓶子小心翼翼地翻過來,仔細查看了底部的“大清乾隆年製”六字篆書款識。
良久,他才直起身,放下放大鏡,轉頭看著自己的外甥女,用一種既感慨又哭笑不得的語氣說道:“知微啊,你這運氣,可真是……”
—————————————
正文分隔線:
還記得這個瓷瓶嗎?在第22章“撿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