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章 捐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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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許荊休息了兩天,熟悉著久違的鄉音,品嚐著妹妹精心準備的家常菜,那顆漂泊了多年的心,才算是真正落了地。
    然而,總有一處地方,是他心中繞不開的牽掛。最終,他還是向許茹開口,要了許家老宅的鑰匙。
    許茹從抽屜裏找出一串鑰匙,遞給他時欲言又止:“哥,宅子雖然還回來了,我跟寧遠也稍微收拾了一下,但是……”
    她輕輕歎了口氣,聲音裏帶著一絲悵然:“你還是要有個心理準備。除了父親那些藏書和一些搬不動的舊家具,其他的東西……基本都沒了。”
    “那些藏書能保下來,已經是不幸中的萬幸了。”許茹繼續說,語氣裏充滿了後怕。
    “多虧了寧遠當時機警,我們倆趕在最亂的時候,連夜雇了板車,把那些書都提前搬了出來,算是……算是保住了父親一輩子的心血。要不然……”
    她沒有再說下去,但大家都明白。在那個特殊的年代,多少珍貴的古籍、字畫、器物,都化為了灰燼。
    “二妹,寧遠,謝謝你們。”許荊聲音有些哽咽。
    “舅舅,我們陪您去吧。”林知微站起來,“我也很久沒去老宅了。”
    “我也去,我也去!”悠悠立刻舉手響應,“去年秋天光顧著去摘柿子了,都沒好好看看房子裏麵是什麽樣。”
    於是,許荊便在兩個外甥女,以及林寧遠和周譯的陪同下,一起去了那座位於北海公園附近,承載了許家幾代人記憶的老宅。
    胡同很窄,兩旁的牆壁斑駁陳舊,偶爾能看到幾個老人坐在門口曬太陽。
    “就是這裏了。”許荊在一扇朱紅色的大門前停下。
    門上的漆已經剝落了大半,銅門環鏽跡斑斑,但依稀還能看出當年的氣派。
    許荊用鑰匙打開門,“吱呀”一聲,厚重的木門緩緩打開。
    這是一座標準的三進四合院,在城裏,也算是難得的大宅子了。
    一進門,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麵巨大的影壁牆。
    牆麵已經被一層粗糙的白灰草草地塗抹過了,但在那層白灰之下,仔細看,還是能隱約分辨出下麵有精美雕刻的痕跡。
    “我記得這裏。”林知微走上前,伸出手,用指尖輕輕地撫摸著那凹凸不平的牆麵,“原來……原來這裏是一整幅荷花的浮雕,特別精美。”
    “沒錯。”許荊的聲音有些顫抖,“那荷花還是你外祖父親手刻的。他年輕時跟一位石匠師傅學過幾年,這麵影壁是他親自設計、親自動手完成的。”
    可現在,荷花不見了,隻剩下牆麵上隱約的凹凸。
    穿過影壁,是第一進院子。院子不大,兩邊是廂房,正對著的,是當年用來會客的正房。房子的主體結構還在,隻是門窗都已破敗不堪。
    第二進的院子要開闊許多,這裏的景致也曾是整個宅院最精妙的地方。
    院中設計了連廊和水係,雖然水池早已幹涸,假山也有些坍塌,但依然能看出當年的設計巧思。
    院子的東南角,兩棵高大的柿子樹依然枝繁葉茂,遒勁的枝幹向著天空伸展,看起來已經有些年頭了。
    “這柿子樹還活著呢!”悠悠興奮地指著那兩棵樹,“去年秋天,我們一起來摘過柿子呢,結的果子又大又甜!”
    許荊走到樹下,抬頭看著茂密的枝葉:“這兩棵樹是我小時候種的,沒想到現在長這麽大了。”
    第三進是主院,正房是許老先生的書房和臥室。
    推開書房的門,一股混合著黴味和舊紙特有香氣的味道撲麵而來。
    房間裏的景象讓所有人都愣住了。
    靠牆的幾個大書架從地板直達天花板,每一層都塞得滿滿當當,密密麻麻地排列著,有線裝古籍、精裝本、平裝本,新舊不一,大小各異。
    有些書架因為不堪重負,中間的隔板,甚至都已經被壓得微微下沉。
    地上更是壯觀——十幾個大木箱和紙箱堆疊著,箱子上都貼著一些手寫的標簽:“文學”、“曆史”,還有“西文”、“日文”、“民國期刊”等。有些箱子已經打開,露出裏麵碼放整齊的書籍。
    窗台上、桌子上、甚至地板的角落裏,都堆著書。有的用繩子捆紮成摞,有的散放著。陽光從窗戶照進來,能看到空氣中飛舞的灰塵。
    “天哪……這麽多書……”悠悠忍不住驚歎道。
    林寧遠走進來,小心地避開地上的書堆:“房子剛還回來的時候,我們把書搬進來之前,都拿到院子裏曬過太陽,去潮去黴。本來還想分類整理的,但實在太多了,光是清點就花了好幾天。”
    許荊走到一個書架前,隨手抽出一本書,是《史記》的明刻本,書頁已經泛黃,但保存得還算完好。
    他又拿起另一本,是父親的手稿,上麵密密麻麻的蠅頭小楷,記錄著讀書心得。
    “父親一輩子的心血都在這裏了。”他撫摸著那熟悉的筆跡,聲音再次哽咽。
    林寧遠清了清嗓子:“大哥,關於這些書,你有什麽想法?”
    許荊放下手稿,轉身看著他:“你是不是已經有想法了?”
    “嗯。”林寧遠點點頭,“之前我跟小茹和小芸商量過。我想著,能不能把這座宅子好好地修繕一下,然後改建成一個對外開放的小型私人圖書館。這樣,既能讓父親的這些珍貴藏書有個好去處,也能讓它們發揮更大的作用。”
    “私人圖書館?”許荊若有所思。
    “對。”林寧遠解釋道,“這些書總不能一直這樣放著。如果改成圖書館,既能好好保存,又能讓更多人看到。這樣,大家也都會記得嶽父,記得他的學問和貢獻。”
    許荊沉默了一會兒,在書房裏慢慢踱步。他的目光掃過那些書籍,最後停在父親的手稿上。
    “寧遠,你的心意我明白。”他緩緩開口,“但是,父親這個人,其實一輩子都沒那麽在乎這些所謂的虛名。”
    他轉過身,麵對大家:“我覺得,我們挑一部分有特殊意義的留下來——比如父親的手稿、批注本,還有一些珍貴的善本,作為家族的傳承,給孩子們留著。剩下的,捐了吧。”
    “捐了?”這個決定,讓所有人都吃了一驚。
    “對,捐給大學圖書館。”許荊的語氣很堅定,“這些書被束之高閣,不是父親的本意。他一生都在傳道授業,他最大的心願,就是看到知識能夠被傳承下去,學問能夠後繼有人。”
    他看著林知微、悠悠、周譯,還有林寧遠:“對父親來說,隻要我們都好好的,比那些虛無縹緲的身後名強多了。”
    “正好,我們家有三個孩子在讀大學,三個頂尖的學府,每個學校都捐一些。”
    “讓這些書,重新回到學生和學者的手中,被人翻閱,被人研究,被人引用,讓它們所承載的知識,繼續發光發熱。這,才是父親真正的心願。”許荊的聲音,變得格外溫和。
    林寧遠被說服了,他重重地點了點頭:“大哥說得對。那……那我們就這麽辦。”
    “不過,”許荊補充道,“這個房子,還是要好好地修繕一下。這個地段不錯,環境也算鬧中取靜。以後,孩子們說不定能用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