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1章 聞家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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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儀式結束後,按照香港的傳統,所有親友賓客都留了下來,一起食“英雄飯”。
    所謂英雄飯,便是用祭祀過的三牲、飯菜,再加上新鮮烹製的佳肴,共同設宴,款待前來致祭的賓客。
    靈堂莊嚴肅穆的氣氛至此才稍稍鬆弛下來,轉為人間的煙火氣。
    這既是主人家對賓客冒著辛勞前來悼念的感謝,更深層的意義上,也象征著將先人的福澤分享給大家,讓生者延續香火、興旺發達。
    周譯和林知微在主桌靠近末尾的地方找了兩個位子坐下。
    剛剛經曆了肅穆的儀式,此刻周圍的喧鬧和食物的香氣反倒讓人感覺重新回到了現實。
    他們旁邊是聞清商,對麵是聞仲愷。桌上還有幾個周譯不認識的長輩,都是聞家的遠房親戚, 此刻正用好奇而友善的目光打量著他。
    周譯剛拿起筷子,就聽到了母親的聲音。
    “周譯,知微,你們過來一下。”
    聞舒窈隔著幾個人,正衝他們招手。她站在不遠處的一張桌旁,身邊還站著兩個男人。
    一個年紀較大,看上起碼有七十多歲,身形卻依舊高大;另一個年紀稍輕,約莫四五十歲的樣子。
    兩人都穿著剪裁合體的黑色西裝,站在略顯嘈雜的環境裏,自成一方氣場,周圍的喧鬧似乎都自動避開了他們。
    周譯和林知微對視一眼,立刻放下筷子,起身走了過去。
    “母親。”周譯恭敬地叫道。
    聞舒窈點點頭,臉上帶著一絲鄭重的笑容,轉向那兩個人:“我給你們介紹幾位長輩。”
    她先指著那位年紀較大的男人:“這位是你們文叔公。”
    周譯抬眼看去,這位文叔公身材高大,雖已年過七旬,腰板卻挺得筆直。
    他身上那股淩厲的氣勢, 是周譯鮮少見過的,那是一種真正從風浪中搏殺出來的、不怒自威的壓迫感。
    他一身黑西裝,最惹眼的是,即便在室內,他也戴著一副黑色的墨鏡。
    那副墨鏡遮住了他大半張臉,讓人看不清他的眼神,但從他緊抿的嘴唇和棱角分明的下頜來看,這絕對是個說一不二、不好惹的人物。
    “文叔公好。”周譯恭敬地打招呼。
    林知微也跟著輕聲問候:“文叔公好。”
    這位看起來有些凶的老人,在聽到周譯的聲音時,墨鏡下的臉龐線條竟然柔和了下來。
    他微微偏過頭,似乎是在打量周譯,隨後,臉上露出了一個笑容。那笑容讓他嚴肅的麵容瞬間生動了許多,嘴角的皺紋都舒展開來。
    “好,好。”文叔公點點頭,聲音低沉而有力,“果然是好後生。你母親這些年不容易。”
    他伸出手,重重地拍了拍周譯的肩膀。
    那隻手很大,布滿老繭,卻異常有力。手掌拍在肩膀上,周譯能清晰地感覺到那份力道。
    聞舒窈又指向另一位中年男人:“這位是你們文舅舅,他是做海運生意的。”
    她頓了頓,似乎意有所指地補充道:“以後你們要是有貨物進出口走海運,就找這位舅舅。”
    周譯看向這位文舅舅。他們父子兩人有幾分相似,同樣高大,同樣氣場迫人。
    但文舅舅更年輕,也更顯鋒芒。他沒有戴墨鏡,一雙眼睛銳利得像鷹,看人的時候,那目光仿佛能穿透皮囊,直視你的內心。
    “文舅舅好。”周譯和林知微再次問候。
    這位文舅舅的目光在周譯的臉上掃過,停留了好一會兒,才開口。
    他的聲音比文叔公要平和一些,對聞舒窈說:“阿姐,外甥長得還是像姐夫多一些。”
    聞舒窈笑了笑,說:“是啊,都說兒子像父親。”
    “後生仔,”文舅舅轉向周譯,也伸手拍了拍他的手臂,語氣裏帶著不容置疑的承諾,“以後在香港,或者在廣東這邊做生意,有什麽需要幫忙的,盡管開口。”
    “謝謝舅舅。”周譯客氣地說。
    文叔公聞言,卻是直接擺了擺手,說道:“都是自家人,不用這麽客氣。以後在這邊,有什麽擺不平的事兒,不管是生意上的麻煩,還是遇到什麽不開眼的人找茬,盡管來找我。找你舅舅也行。”
    他的話說得極其直白,毫不掩飾。
    周譯心裏一動。他不傻,從剛才的介紹和這兩位的氣場來看,他已經大概猜到了這兩位“文家人”的背景。
    “叔公、舅舅的好意,我記下了。”周譯的神情變得鄭重,不卑不亢地說,“以後有需要,一定向兩位長輩請教。”
    “好,好。”文叔公對這個回答似乎很滿意,點了點頭,“去吃飯吧,我們也不打擾你們年輕人了。”
    下午,回到位於半山的聞家,氣氛才真正放鬆下來。
    聞舒窈一邊吩咐秦叔準備明天去白家的禮品,一邊示意周譯跟林知微坐下喝茶。
    “今天在宴會上,那位文叔公,其實……”聞舒窈停頓了一下,似乎在組織語言。
    “他按輩分,是你姥爺的親堂弟。當年他們一起從北平來香港,隻是來香港後,他……選擇了另一條路。”
    “什麽路?”林知微小聲問。
    “博彩、碼頭、娛樂場所……”聞舒窈輕聲說,“都是些魚龍混雜的行當。你姥爺不太認同他做的事情,兩人為此還吵過幾次。”
    “後來,為了不連累聞家,也為了表明立場,你這位文叔公主動把‘聞’改成了‘文’,同音不同字。”
    聞舒窈歎了口氣,“雖然姓氏變了,但血緣關係還在,情分也還在。這麽多年來,他從來沒有給聞家惹過麻煩,反而在暗地裏幫了不少忙。”
    她看著周譯,目光變得認真:“現在的香港還是有些複雜的,不像內地。你將來要在這邊做生意,會遇到各種各樣的人和事。有些事可以用正常的商業途徑解決,但有些事……”
    她的聲音頓了頓,“就需要他們這樣的人出麵。”
    “記住,不到萬不得已不要找他們,”她鄭重地叮囑,“但真到了萬不得已的時候,也別猶豫。”
    周譯點點頭,他完全明白母親的意思。
    正說著話,聞少淵端著茶杯走了過來。
    “小妹,你跟外甥說堂叔的事了?”他在聞舒窈旁邊坐下。
    “嗯。”
    周譯起身,給聞少淵的杯子裏續上熱茶。
    聞少淵接過來,喝了一口,沉聲說:“這個地方啊,水很深。”
    他看向周譯,用更具體的事例解釋道:“比如說,你談好的合同,對方突然反悔,還反過來威脅你;或者你的貨物在碼頭被人惡意扣住,但不給你一個合理的理由;再或者,有人故意來你的地盤找茬,要勒索你交保護費……”
    聞少淵扳著手指數著,“這些事,如果你有文叔公這樣的人在背後撐腰,那些人連動手的念頭都不敢有。”
    “不過——”聞少淵話鋒一轉,目光變得極其嚴肅。
    “你也要記住,能不用江湖手段,就盡量不用。因為人情債最難還。一旦用了,就欠了人情,就等於承認你需要他們。而且,走這條路容易,但要完全脫身就難了。”
    “我明白。”周譯鄭重地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