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3章 周銘再遇汪慧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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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爸也來了。”沈靜姝幫他拉了拉豎起的衣領。
    “什麽?爸也來了?” 周銘這下是真的吃驚了。
    他徹底懵了,腦子一時轉不過彎來。
    “你們不是商量好直接回北京過年嗎?怎麽突然又來廣州了?”
    “你這幾天很忙?” 沈靜姝打量著兒子憔悴的臉。
    “還行,就是夜班多了點。”周銘含糊地說。
    沈靜姝看著眼前的傻兒子,無奈地問他:“軍區新發的文件,你看了嗎?”
    “什麽文件?”周銘一臉霧水。
    他這幾天確實是忙得腳不沾地,除了值夜班,就是處理病人的突發狀況,根本沒時間關注醫院的行政通知。
    而且,他雖然在部隊醫院工作,但作為一名外科醫生,平時接觸的更多是醫療業務,軍區的文件他一般不太關注,除非是跟醫療係統直接相關的。
    沈靜姝看著兒子這副茫然的樣子,搖了搖頭,知道他是什麽都沒看到:“看來你是真的忙糊塗了。算了,先不說這個了。”
    她拍了拍兒子的手:“先上車吧,你爸還等著我們過去吃飯呢。”
    夜幕下的珠江邊,一座嶄新的通體潔白的建築矗立在岸邊,在夜色中顯得格外醒目。這就是白天鵝賓館。
    這家去年年初才新開業的酒店,是由香港一位著名的愛國商人投資興建的。
    它不僅是廣州的新地標,更是一種身份和地位的象征。能在這裏用餐,不僅需要錢,更需要一定的社會地位和難以言喻的“關係”。
    其中,賓館的中餐廳“玉堂春暖”,更是一位難求。即使是有錢,想訂一個包間也得提前很久,還得托到真正有分量的人。
    此刻,站在酒店門前的,正是汪慧慧一家人。
    汪慧慧的頭發燙成了時髦的波浪卷,也化了淡妝,看起來還算得體。
    她懷裏緊緊抱著一個兩三歲的小女孩,女孩穿著粉色的棉襖,脖子上圍著一條大紅色的毛線圍巾。
    汪慧慧的父母也在。汪母為了今天的聚餐,愛美地隻穿了一件薄薄的呢子外套,現在被江邊的冷風吹得瑟瑟發抖,卻還是強撐著笑容。
    還有汪慧慧的丈夫梁潮,以及她舅舅一家。
    梁潮在廣州一家國營工廠當科長,算是個不大不小、有點小權力的幹部。
    他今天特意穿了一套新買的深灰色西裝,頭發也抹了發油,梳得油光鋥亮。
    為了今天這頓飯,他托了不少關係,好不容易才讓王處長幫忙訂到了白天鵝賓館玉堂春暖餐廳的位子。
    他就是想在嶽家麵前好好顯擺一下。汪慧慧當時還挺高興,覺得丈夫有本事、有心。
    可誰知道,一行人興衝衝地到了門口,卻出了岔子。
    門口的服務員攔住了他們,客氣但又帶著一絲疏離,堅決地說:“對不起,先生,您說的預定我們這裏查不到。”
    “怎麽可能查不到?!”梁潮的臉瞬間就急了,“我是托了市裏的王處長幫忙訂的!你們再查查!”
    “真的很抱歉,先生。”服務員依然保持著職業化的微笑,“我們這裏確實沒有您的預定記錄。而且,今晚的包間已經全部都滿了。”
    “你們這是什麽意思?”梁潮的臉漲得通紅,聲音也不自覺地提高了八度。
    “我明明訂好了!你們是不是搞錯了?”
    周圍路過的賓客和行人紛紛側目,那種打量的看熱鬧的眼神,讓汪家的人都覺得臉上火辣辣的,尷尬極了。
    汪母扯了扯女兒的袖子,冷得直打哆嗦,小聲抱怨:“慧慧,要不還是算了吧,天這麽冷,我們換一家吃。”
    汪慧慧也覺得很丟臉,她看了眼還在那兒大聲理論的丈夫,小聲說:“算了吧,梁潮,我們換一家。”
    “不行!”梁潮在親戚麵前丟了麵子,此刻正憋著一股勁,固執地說,“我明明訂好了,憑什麽說沒有就沒有?我要見你們經理!”
    服務員依然保持著禮貌:“先生,經理現在很忙,不方便……”
    “我不管,我就要見經理!你們這是店大欺客!”梁潮的聲音更大了。
    這時,汪慧慧的舅舅走過來,拉了拉梁潮的袖子:“小梁,算了算了,換個地方,一樣吃飯。”
    梁潮一把甩開他的手:“舅舅您別攔我,這事不能就這麽算了……”
    就在氣氛越來越僵,梁潮的聲音在酒店大門前回蕩時,一輛黑色的轎車無聲地開到了賓館門前。
    車門打開,先下來的是一個年輕男人。他雖然看起來一臉疲憊,但五官清秀,氣質溫和幹淨。
    他下車後,立刻轉身扶著車門,伸手小心地攙扶一位女士下車。
    那位女士約莫五十歲出頭,穿著一件剪裁精良的深藍色呢子大衣,脖子上圍著一條雅致的圍巾,舉手投足間透著一種幹練與從容。
    年輕男人幫母親拿著包,小心地扶著她的胳膊,低聲說了句什麽。
    就在他們下車的時候,周銘抬起頭,目光無意中掃過了正站在賓館門口一側吵嚷的一群人。
    他的目光在人群中頓了一下,然後定格在一個抱著孩子的女人身上。
    那是汪慧慧,她懷裏還抱著一個小女孩,周銘愣了一下。
    幾年不見,汪慧慧變化不小。
    不過,他也隻是愣了那一下,就平靜地收回了目光。
    往事如煙,早都已經過去了。
    就在這時,一個穿著筆挺軍裝的中年男人從賓館裏快步走了出來。
    “夫人、小銘,”他快步走到沈靜姝和周銘麵前,微微鞠躬,態度恭敬。
    “首長已經到了,在裏麵等著你們呢。快進來吧。”
    母子倆點點頭,跟著他徑直走進了賓館溫暖明亮的大門。
    門口的服務員立刻讓開了道路,微微躬身。
    整個過程,不需要登記,不需要出示證件,甚至不需要多說一句話,他們就這樣順暢地進去了。
    一直到周銘的背影消失在酒店那扇金色的旋轉門後,汪慧慧還呆呆地站在原地,整個人都愣住了。
    “媽媽,媽媽,你抓疼我了。”女兒的抱怨聲把她拉回現實。
    汪慧慧這才意識到,自己手上用了太大的力氣,把女兒抓疼了。
    “對不起,寶貝。”她趕緊鬆開一點手。
    雖然已經四五年沒見,雖然他比當年那個青澀的醫學院學生成熟了許多,但那張臉,那個清秀的輪廓,那種溫和幹淨的氣質,她還是一眼就認出來了。
    “周銘?”她喃喃自語。
    “你說什麽?”汪母站在旁邊,聽到女兒的聲音,轉過頭問。
    “媽,剛才那是周銘。”汪慧慧的聲音有些顫抖,她自己也不敢相信。
    “周銘?”汪母愣了一下。
    汪父汪母麵麵相覷,費力地從腦海中翻出了這個名字——周銘,就是當年女兒談戀愛的對象,那個他們堅決不同意、逼著女兒分手的窮小子、小醫生。
    “是他?”汪父皺起眉頭,“可是……他怎麽……”
    他回想剛才的一幕——那輛他們這種級別根本坐不上的黑色轎車,那位氣質不凡的中年女士,還有那個穿著軍裝、畢恭畢敬親自出來迎接的中年男人……
    這不是普通人能有的待遇。
    “他……他怎麽會……”汪母也意識到了什麽,聲音裏帶著難以置信。
    剛才那個軍裝男人說什麽來著?“首長已經到了。”
    汪慧慧的腦子“轟”的一聲。
    她回想剛才那個女人,和周銘長得很像,應該是他母親吧。
    她一直以為……她一直以為周銘是從西南小山村裏考出來的窮小子。
    她一直以為周銘的家庭條件很差,父母都是麵朝黃土背朝天的普通農民。
    她一直以為周銘雖然人不錯,但沒有背景,沒有前途,嫁給他隻能一輩子擠在醫院宿舍裏,過清貧的苦日子。
    所以,當年父母堅決反對的時候,她雖然心裏萬分難受,但最終還是選擇了妥協,選擇了分手。
    可是,有哪個小山村裏的女人,會是剛才那副模樣?
    汪慧慧突然覺得,自己可能……從一開始就錯了。錯得離譜。
    眼前的現實,已經狠狠地甩了她一個耳光。
    周圍的汪家人也都反應過來了,一個個麵麵相覷,表情複雜無比。
    汪慧慧的舅舅皺著眉頭,小聲說:“慧慧,我怎麽記得,你當年說那個小夥子……家境不好?”
    汪父的臉色變得鐵青,難看到了極點。他當年是那個最堅決反對的人,理由就是“那小子家裏窮,沒前途,配不上我們家慧慧”。
    現在看來……恐怕是他們配不上人家。
    這時候,梁潮還在跟服務員理論,他根本沒注意到剛才那輛車和那群人。
    “你們這是什麽意思?我告訴你們,你們憑什麽……”
    “小梁。”汪父突然打斷他,聲音沙啞而沉重,“別說了,我們走吧。”
    “爸?可是我這……”
    “走!”汪父加重了語氣。
    “媽媽,媽媽,我有點冷。”懷裏的小女孩又開始抱怨了。
    汪慧慧機械地點點頭,重新給女兒裹緊了圍巾。
    她看著那扇金碧輝煌的旋轉門,隻覺得那門旋轉的,不止是那一扇門。
    她的聲音有些空洞:“走吧,我們換一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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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們分手是在1979年,現在已經是1984年年初,農曆春節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