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秋薇話劇社公演的日子，終於在秋高氣爽中到來。
    理工大學的大禮堂座無虛席，不僅是新生，許多高年級學生和老師也慕名而來。
    許秋薇作為新任社長和女主角，人氣極高。
    何晨楓如約坐在了前排預留的最佳位置。
    他今天特意換上了一身剪裁合體的休閑西裝，裏麵是熨帖的白襯衫，沒有打領帶，卻更顯得身姿挺拔，氣質出眾。
    在周圍一群穿著隨意的學生中，格外出挑。
    他能感受到來自四麵八方的目光，有對他本人好奇的，也有對他和許秋薇關係探究的。他麵色平靜，目光投向舞台，耐心等待著開場。
    演出開始，燈光暗下，舞台亮起。
    許秋薇出場時，台下響起一陣低低的驚歎。
    她穿著戲服，妝容精致，一顰一笑，一舉一動都充滿了戲劇張力，將那個民國時期追求自由與愛情的女學生演繹得淋漓盡致。
    何晨楓認真地看著，不得不承認，許秋薇在舞台上確實光芒四射。
    她的台詞、她的情緒、她的走位，都比彩排時更加純熟和投入。他能看出她為此付出的巨大努力。
    演出進行到高潮部分，是女主角一段長達三分鍾的獨白，傾訴對戀人的思念與對未來的迷茫。
    許秋薇的聲音帶著哽咽，眼神充滿了破碎感，幾乎將全場觀眾都帶入了那種哀婉的情緒中。
    就在這時，何晨楓緩緩從座位上站了起來。
    他的動作不疾不徐，但在隻有女主角獨白的禮堂裏，顯得格外突兀。
    幾乎所有觀眾的目光，都從舞台被吸引到了他身上。
    “這人幹嘛？”
    “怎麽回事？”
    低聲的議論開始蔓延。
    舞台上的許秋薇也看到了他，她的獨白出現了極其細微的頓挫，眼神裏閃過一絲驚訝和不解，但她畢竟是極有天賦的演員，立刻穩住了情緒，繼續表演。
    何晨楓沒有理會任何目光。他手裏不知何時多了一束花，那是一束用舊報紙和麻繩包紮的“水果花束”。
    裏麵是許秋薇最愛吃的幾種進口水果，巧妙地搭配著幾支淡雅的白色雛菊和尤加利葉，造型別致又充滿心意。
    在2004年，這種創意花束極為罕見。
    他捧著這束獨特的花，在所有人的注視下，邁著沉穩的步伐，一步步走向舞台。
    他走到舞台邊緣，並沒有莽撞地跳上去，而是就站在那裏，在許秋薇獨白結束、音樂間歇的刹那，將花束輕輕遞向台上。
    聚光燈仿佛也追隨著他，在他和許秋薇之間形成一道光柱。
    許秋薇完全愣住了。她看著台下那個長身玉立、目光專注地凝視著她的男生，看著他手中那顯然是花了無數心思準備的花，再想到自己剛才投入角色時的哀婉情緒，一種被理解和寵溺的感覺瞬間擊中了她。
    她的眼眶迅速泛紅，之前屬於角色的淚水，此刻帶上了真實的感動。
    她忘記了台詞，忘記了這是在舞台上，隻是一步步走到舞台邊緣，彎下腰，顫抖著接過了那束沉甸甸的花。
    “薇薇，”何晨楓的聲音不高，但在安靜的禮堂裏清晰可聞，帶著一種安撫人心的力量，“你演得太棒了。無論戲裏戲外，你都不該流淚。”
    這句話，既是對她剛才精彩演技的肯定，又是對她本人的深情安慰。
    “嘩——！”
    全場先是寂靜，隨即爆發出巨大的掌聲和歡呼聲，中間夾雜著口哨聲和女生們羨慕的尖叫。
    “我的天！太浪漫了吧！”
    “何晨楓！是‘校園易通’的何晨楓！”
    “許秋薇也太幸福了！”
    “這花哪兒買的？從來沒見過的！”
    許秋薇抱著花，看著台下那個製造了全場轟動的男生，眼淚終於忍不住落了下來，但這一次，是喜悅和幸福的淚水。
    她望著他，用力地點了點頭，千言萬語都融在了這個眼神裏。
    何晨楓對她微微一笑，做了一個“繼續”的口型，然後從容地轉身，在全場的注目禮中，回到了自己的座位。
    整個過程，他表現得深情而又風度翩翩，沒有一絲輕浮，隻有對台上那個女孩毫不掩飾的欣賞與支持。
    這突如其來的一幕，將整場演出的氣氛推向了最高潮。
    接下來的演出，許秋薇的狀態好得出奇，仿佛被注入了新的靈魂，每一個眼神都閃著光。
    然而，就在何晨楓沉浸在喜悅中時，他的目光無意間掃過側後方靠近過道的觀眾席。
    一個穿著鵝黃色外套、身影纖細熟悉的身影，正低著頭，匆匆起身離場。
    雖然隻是驚鴻一瞥，雖然那人很快消失在禮堂出口的光影裏，但何晨楓的心髒猛地一縮——
    那是鄭婉瑩！
    她怎麽會在這裏？！她不是說今晚醫學院有實驗課嗎？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間從腳底竄上頭頂。
    他剛才所有精心營造的浪漫與深情，在另一個女孩離去的背影下，顯得如此諷刺和不堪。
    台上的許秋薇依舊光芒萬丈，懷中的水果花束散發著清甜的氣息。
    台下的何晨楓，卻如坐針氈，臉上的笑容變得有些僵硬。
    他完美地給了許秋薇一個“萬眾矚目下的獨一份青睞”，卻可能同時，將另一份溫柔依賴的心，推入了冰窟。
    鋼絲，驟然傾斜。
    禮堂裏的掌聲和歡呼聲如同潮水，包裹著舞台上的許秋薇和台下的何晨楓。
    許秋薇抱著那束獨特的水果花，淚光點點，笑容卻比舞台燈光還要璀璨。
    她望向何晨楓的方向，眼中是幾乎要溢出來的愛意和驕傲。
    何晨楓強迫自己將目光從鄭婉瑩消失的門口收回，臉上重新掛起無可挑剔的溫柔笑容，迎接著許秋薇和周圍人投來的視線。
    他站起身，再次為這場精彩的演出，也為許秋薇鼓掌。
    演出圓滿落幕，演員集體謝幕。
    許秋薇作為女主角和社長，被鮮花和祝賀的人群團團圍住，但她目光始終在尋找何晨楓。
    何晨楓擠出人群，走到舞台邊。
    許秋薇立刻撥開眾人，像一隻歸巢的乳燕撲到他麵前，也顧不上周圍還有那麽多老師和同學，一把抱住他的胳膊，聲音帶著激動的顫音：“小楓！你……你真是的！嚇死我了！也……開心死我了！”
    那束水果花被她緊緊抱在懷裏，像抱著什麽絕世珍寶。
    “你演得那麽好，值得所有的鮮花和掌聲。”何晨楓笑著，語氣真誠，手指輕輕拂去她臉頰上未幹的淚痕，“這束花，喜歡嗎？”
    “喜歡！太喜歡了！”許秋薇用力點頭，好奇地撥弄著裏麵的水果和雛菊，“你怎麽想到的？我從來沒收到過這樣的花！”
    “想著你可能會餓，又覺得普通花不實用，就自己瞎搭配了一下。”
    何晨楓語氣輕鬆，仿佛隻是隨手為之，但這份獨一無二的用心，讓許秋薇更是心花怒放。
    周圍傳來更多善意的調侃和羨慕的目光。
    何晨楓坦然接受，扮演著一個完美男友的角色，但眼角的餘光始終留意著禮堂出口的方向。
    就在這時，他的手機在口袋裏震動起來。
    他借著安撫許秋薇的姿勢，不著痕跡地拿出來瞥了一眼，是沈心怡發來的短信。
    【何總，剛收到郵件確認，“星辰資本”的天使投資人張總，下周三下午有空，願意來我們公司實地考察。“校園易通”的數據和官網給他留下了深刻印象。】
    何晨楓心頭猛地一跳！星辰資本！這可是在2004年國內互聯網投資領域都小有名氣的機構！如果能拿到他們的投資，“晨風科技”就能真正起飛！
    這無疑是一劑強心針，瞬間衝淡了些許因鄭婉瑩出現而帶來的慌亂。
    他快速回複：【收到。立刻準備最詳盡的資料和演示，全員動員，務必拿下！】
    他收起手機，臉上因為這突如其來的好消息而煥發出真正的光彩。
    許秋薇察覺到他情緒的變化，好奇地問：“怎麽了？有什麽好事嗎？”
    “嗯，公司那邊有點好消息。”何晨楓攬著她的肩膀，語氣帶著壓抑不住的興奮，“晚點再跟你細說。你先和社友們慶祝，我處理點事情，等會兒來接你。”
    他必須立刻去找鄭婉瑩！
    安撫好被成功和喜悅包圍的許秋薇，何晨楓幾乎是衝出了禮堂。
    涼爽的夜風讓他稍微冷靜了一些。他一邊快步往校外走，一邊不停地撥打鄭婉瑩的電話。
    一次，兩次，三次……始終無人接聽。
    他的心一點點沉下去。
    他知道鄭婉瑩的性格，她不像許秋薇那樣會直接表達不滿，她的傷心和失望是沉默的，向內生長的，也因此更讓人心疼和不安。
    他深吸一口氣，編輯了一條長長的短信：
    【婉瑩，我看到你了。對不起，讓你看到那樣的場景。那是話劇社安排的互動環節，為了演出效果，我不得不配合。演出結束後，許同學和社友們都在，我暫時脫不開身。告訴我你在哪裏，好嗎？我很擔心你。等我處理好這邊，立刻去找你。相信我。】
    短信發出，石沉大海。
    何晨楓站在校門口，看著2004年夜晚稀疏的車流，第一次感到了事情脫離掌控的無力感。
    他不能丟下剛剛完成重要演出的許秋薇不管，那樣會前功盡棄；但他也無法放任鄭婉瑩獨自傷心。
    他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思考對策。
    首先，他回到禮堂附近，找到正在組織社員收拾道具的許秋薇，借口公司有急事需要立刻回去處理，麵露恰到好處的歉意。
    許秋薇雖然有些失望，但此刻還沉浸在演出成功和男友“浪漫暴擊”的雙重喜悅中，加上之前也聽說過他創業的忙碌，便很懂事地點點頭：“好吧，那你去忙吧！不過……”
    她晃了晃手裏的水果花束，狡黠一笑，“明天要補我一頓大餐！”
    “一定。”何晨楓鬆了口氣，在她額上印下一個告別吻，轉身快步離開。
    擺脫了許秋薇這邊的視線，他立刻騎上自行車，朝著醫學院的方向飛馳。
    他不敢再打電話，隻能一遍遍地看著手機，期待鄭婉瑩的回複。
    快到醫學院門口時，手機終於亮了。是鄭婉瑩的短信，隻有簡短的幾個字：
    【我沒事，已經回宿舍了。累了，先睡了。】
    語氣平靜得可怕。
    何晨楓停在醫學院門口，看著那條短信，眉頭緊鎖。他知道，這絕不是“沒事”。
    他抬頭望向女生宿舍樓那片漆黑的窗口，知道今晚無論如何是見不到她了。他不能闖女生宿舍，那樣隻會讓事情更糟。
    他靠在自行車上，點燃了一支煙，煙霧在夜色中繚繞。
    過了許久……
    他掐滅煙頭，眼神重新變得堅定。鄭婉瑩這邊，需要時間去修複。
    而眼前，最重要的是抓住“星辰資本”考察的這個千載難逢的機會！
    創業，是他安身立命的根本，也是他未來能夠真正掌控局麵的基石。
    他拿出手機，再次撥通了沈心怡的電話，語氣已經恢複了平日的冷靜和條理：
    “心怡，通知所有人，明天早上七點，307辦公室開會，誰也不準遲到。我們要打一場硬仗。”
    掛掉電話，他最後看了一眼鄭婉瑩宿舍的方向，調轉車頭，融入了夜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