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舊巷尋蹤攜子至,雪夜溫語解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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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臘月的青雲山,雪下得比往年更急些。鵝毛般的雪片從清晨飄到日暮,將山間的石階、鬆枝、屋瓦都裹成了一片素白,連山間的風都帶著刺骨的寒意,刮在臉上像細針紮著似的。陳凡裹緊了身上的棉袍,手裏提著兩袋剛磨好的粗糧,腳步匆匆地往山下的清溪村趕——村裏的張婆婆和李爺爺都是獨居的老人,去年冬天李爺爺摔斷了腿,行動不便,眼看雪越下越大,他得去看看兩位老人的柴火燒得夠不夠,屋頂的雪有沒有漏進屋裏。
    從青雲宗到清溪村要走半個時辰的山路,往日裏陳凡走慣了這條道,閉著眼睛都能辨清方向,可今日雪太大,能見度不足丈遠,腳下的石階又滑,他隻能放慢腳步,每走一步都先用腳尖試探著,生怕摔下去。風裹著雪沫往衣領裏灌,凍得他脖子發僵,可他心裏卻暖烘烘的——自從半年前在山下開了“正道學堂”,他幾乎每天都會往村裏跑,要麽給孩子們上課,要麽幫老人們幹活,村裏的人也把他當成了自家人,誰家做了好吃的,總會給他留一碗,這份煙火氣,是他在戰場上從未有過的踏實。
    快到村口時,陳凡忽然聽到一陣微弱的哭聲,像是孩童的聲音,夾雜在風雪裏,若有若無。他停下腳步,側耳細聽,那哭聲又響了起來,帶著委屈和害怕,似乎就在村口的老槐樹下。陳凡心裏一緊,這麽冷的天,怎麽會有孩子在外麵哭?他加快腳步往老槐樹方向走,遠遠就看到樹下立著一道單薄的身影——那是個穿著洗得發白的素色棉裙的女子,懷裏抱著個裹得嚴嚴實實的孩童,女子的發梢和眉尖都沾著雪粒,棉裙的下擺已經被雪打濕,凍得硬邦邦的,可她還是把孩子護得緊緊的,用自己的身子擋住迎麵吹來的風雪。
    “姑娘,這麽冷的天,怎麽在這裏待著?”陳凡快步走過去,剛開口,就看到女子抬起頭——那是一張蒼白卻熟悉的臉,眉眼間依稀有當年的清秀,隻是比記憶中多了幾分憔悴,眼下的青黑顯示出她這些年過得並不容易。陳凡的腳步猛地頓住,心裏像是被什麽東西撞了一下,脫口而出:“曉棠?是你嗎?”
    蘇曉棠聽到“曉棠”這兩個字,身子明顯一震,她怔怔地看著陳凡,眼淚瞬間湧了上來,順著臉頰滑落,落在下巴上,很快就結成了小冰粒。“陳凡……真的是你……”她的聲音帶著顫抖,因為長時間在風雪裏待著,嗓子有些沙啞,“我找了你整整五年,終於……找到你了。”
    陳凡看著她凍得發紫的嘴唇和微微發抖的身子,連忙把手裏的粗糧放在地上,脫下自己的棉袍,裹在蘇曉棠身上:“快別站在這裏了,會凍壞的!我先帶你回村裏,找個地方暖和暖和。”他說著,想幫蘇曉棠抱一下孩子,可孩子卻往蘇曉棠懷裏縮了縮,小手緊緊抓住蘇曉棠的衣襟,怯生生地看著他,一雙眼睛又大又亮,眼尾微微上挑,竟有幾分自己的影子。
    陳凡的手頓在半空,心裏忽然湧起一股複雜的情緒——當年清溪村被魔族突襲,他和蘇曉棠在混亂中失散,後來他四處打聽蘇曉棠的消息,卻隻從逃難的村民口中得知,蘇曉棠的父親為了保護村民,被魔兵殺害,蘇曉棠則跟著一群村民往南逃了,之後就沒了音訊。他一直以為蘇曉棠早已不在人世,卻沒想到會在五年後,以這樣的方式重逢,更沒想到她還帶著一個孩子。
    “這孩子……”陳凡的目光落在孩子身上,聲音有些發緊。
    蘇曉棠抿了抿唇,低頭看了看懷裏的孩子,又抬頭看向陳凡,眼神裏帶著委屈、不安,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期待:“他叫陳念安,今年四歲了……是你的孩子。”
    “我的孩子?”陳凡猛地愣住,記憶瞬間被拉回五年前那個混亂的夜晚——那天晚上,魔族的先鋒部隊突襲清溪村,村民們四處逃亡,他和蘇曉棠躲在村後的破廟裏,外麵是魔兵的嘶吼和村民的慘叫,他們以為自己必死無疑,就那樣在絕望中互訴了心意。後來破廟的屋頂被魔兵的火焰燒塌,他拉著蘇曉棠往外跑,卻被一群魔兵衝散,他拚盡全力殺開一條血路,回頭時卻再也看不到蘇曉棠的身影。他一直以為那隻是亂世中的一段插曲,卻沒想到會留下這樣的羈絆。
    “當年分開後,我發現自己懷了孕,”蘇曉棠的聲音帶著哭腔,“我不敢回清溪村,隻能跟著村民往南逃,一路上顛沛流離,很多人都死在了路上,我靠著給人縫補衣服、采草藥換吃的,才把念安拉扯大。前些日子,我在西境的一個小鎮上,聽到有人說青雲宗有個叫陳凡的修士,當年帶領三派弟子打敗了魔族始祖,守護了天下,我就想著,會不會是你……所以我就帶著念安,一路打聽著往青雲宗來,走了整整兩個月,終於在今天早上到了清溪村,卻沒想到遇到這麽大的雪……”
    陳凡看著蘇曉棠凍得通紅的手,還有懷裏念安那雙和自己如出一轍的眼睛,心裏像被堵住了一樣,又酸又澀。他知道,這五年,蘇曉棠一個女子帶著孩子,肯定吃了不少苦,若不是走投無路,她也不會冒著這麽大的風雪來找自己。“對不起,曉棠,讓你和孩子受委屈了。”陳凡的聲音有些沙啞,“先別說這些了,我帶你回青雲宗,那裏有暖和的屋子,還有醫生,能給你和孩子看看身子。”
    蘇曉棠點了點頭,抱著念安,跟在陳凡身後往青雲宗走。雪還在下,陳凡走在前麵,故意放慢腳步,用自己的身子擋住一部分風雪,又時不時回頭看看蘇曉棠,生怕她跟不上。念安在蘇曉棠懷裏,漸漸不那麽害怕了,他偷偷掀開裹在身上的小被子,看著前麵陳凡的背影,小聲問蘇曉棠:“娘,他是誰呀?”
    蘇曉棠摸了摸念安的頭,聲音溫柔:“他是……你爹。”
    念安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又把頭埋進蘇曉棠懷裏,小手緊緊抓住蘇曉棠的衣服。陳凡聽到了他們母子倆的對話,心裏更不是滋味——孩子都四歲了,卻連自己的父親是誰都不知道,這都是他的錯。
    走了大約一個時辰,終於到了青雲宗的山門。守門的弟子看到陳凡帶著兩個人回來,還抱著個孩子,連忙上前打招呼:“陳師兄,您回來了!這位是?”
    “這是我的故人,蘇曉棠姑娘,還有她的孩子。”陳凡一邊說,一邊領著蘇曉棠往攬月院走,“外麵雪大,你們多注意些,別凍著了。”
    攬月院的燈已經亮了,橘黃色的燈光透過窗戶,灑在院子裏的雪地上,顯得格外溫暖。陳凡推開門,蘇清瑤正坐在火爐旁,給念汐縫小棉襖,蘇澈則坐在一旁的小桌子上,認真地練習寫字。聽到開門聲,蘇清瑤抬起頭,看到陳凡身後的蘇曉棠和念安,先是愣了愣,隨即溫和地笑了笑:“陳凡,你回來了?這位是?”
    “清瑤,這是蘇曉棠,我當年在清溪村認識的故人。”陳凡走到蘇清瑤身邊,輕聲把蘇曉棠的情況說了一遍,包括念安是他的孩子這件事。他以為蘇清瑤會生氣,會難過,可蘇清瑤隻是靜靜地聽著,臉上沒有絲毫怒意,眼神依舊溫和。
    “曉棠姑娘,快請坐。”蘇清瑤站起身,走到蘇曉棠身邊,接過她懷裏的念安,“孩子凍壞了吧?我先抱他烤烤火。”她抱著念安走到火爐旁,小心翼翼地掀開裹在孩子身上的小被子,摸了摸孩子的小手,發現有些涼,連忙把孩子的手放在自己的手心裏暖著,又給孩子拿了塊甜甜的米糕,“來,吃塊米糕,暖暖身子。”
    念安看著蘇清瑤溫柔的笑容,沒有像剛才那樣害怕,接過米糕,小口吃了起來。蘇曉棠站在一旁,看著蘇清瑤對念安這麽好,心裏的不安漸漸少了些,她輕聲說:“清瑤姑娘,對不起,我……我不是故意要打擾你們的,隻是我實在沒有別的辦法了……”
    “曉棠姑娘,別這麽說。”蘇清瑤打斷她,拉著她坐在火爐旁的椅子上,“當年若不是你父親收留陳凡,他或許早就死在逃難的路上了,這份恩情,我們一直記在心裏。你帶著孩子這麽辛苦地來找他,是應該的。”她說著,轉身去廚房端了一碗熱薑湯,遞給蘇曉棠,“快喝點薑湯,暖暖身子,別凍出病來。”
    蘇曉棠接過薑湯,喝了一口,溫熱的湯汁順著喉嚨滑下去,暖到了心裏,她看著蘇清瑤,眼眶又紅了:“清瑤姑娘,你真好……我還以為,你會怪我……”
    “傻姑娘,我怎麽會怪你呢?”蘇清瑤笑了笑,“念安是陳凡的孩子,也是這個家的一份子,我們高興還來不及呢。你就在這裏安心住下,攬月院有空房,我這就去收拾。淩玥姑娘醫術好,明天我讓她來給你和孩子看看身子,孩子要是想讀書,也能和蘇澈一起去學堂,跟著陳凡學習。”
    蘇澈聽到這裏,抬起頭,看著念安,笑著說:“弟弟,等你身子暖和了,我帶你去院子裏堆雪人好不好?我還能教你寫字呢!”
    念安抬起頭,看著蘇澈,又看了看蘇曉棠,點了點頭,嘴角露出了一個小小的笑容。陳凡站在一旁,看著眼前的景象,心裏滿是感激——他知道,蘇清瑤心裏肯定也不好受,可她卻為了他,為了這個家,表現得這麽大度,這麽包容,這份情誼,他這輩子都忘不了。
    “清瑤,謝謝你。”陳凡走到蘇清瑤身邊,輕輕握住她的手。
    蘇清瑤回頭看了看他,笑了笑:“我們是夫妻,說這些幹什麽?快坐下烤烤火,你看你,身上都沾了這麽多雪。”
    陳凡點了點頭,坐在蘇清瑤身邊。火爐裏的木炭燒得正旺,發出“劈啪”的聲響,院子裏的雪還在飄,可屋裏卻溫暖如春。蘇曉棠喝著薑湯,看著眼前溫馨的一家人,心裏忽然覺得,這五年的辛苦,都值了——她終於找到了陳凡,找到了一個能讓她和孩子安心落腳的地方。
    念安吃完米糕,蘇清瑤抱著他,給他講起了故事。蘇澈湊在一旁,聽得津津有味,時不時還會補充幾句。陳凡和蘇曉棠坐在一旁,聊著這些年的經曆——蘇曉棠說起這些年的顛沛流離,說起自己如何靠著采草藥養活念安,說起在西境聽到陳凡打敗魔族始祖的消息時的激動;陳凡則說起自己這些年如何加入青雲宗,如何與魔族戰鬥,如何遇到蘇清瑤,如何建立正道學堂。
    不知不覺,已經到了深夜。蘇清瑤收拾好了客房,給蘇曉棠和念安鋪好了暖和的被子。“曉棠姑娘,你和孩子累了一天,先去休息吧。”蘇清瑤笑著說,“有什麽事,明天再說。”
    蘇曉棠點了點頭,抱著念安,跟著蘇清瑤往客房走。走到門口時,她回頭看了看陳凡和蘇清瑤,輕聲說:“謝謝你們。”
    “快去吧,晚安。”蘇清瑤笑著揮了揮手。
    客房裏,蘇曉棠給念安蓋好被子,看著孩子熟睡的臉龐,心裏滿是踏實。她知道,從明天起,她和孩子再也不用過顛沛流離的日子了,這裏就是她的家。
    回到主臥,蘇清瑤坐在梳妝台前,卸下頭上的發簪。陳凡走到她身邊,從身後輕輕抱住她:“清瑤,今天的事,讓你受委屈了。”
    蘇清瑤轉過身,看著陳凡,笑了笑:“我沒有受委屈。曉棠姑娘帶著孩子這麽辛苦,我們要是不幫她,她一個女子,在這亂世裏怎麽活下去?念安是你的孩子,我們也不能不管他。”她頓了頓,又說,“我知道,你心裏也不好受,可過去的事已經過去了,我們現在要做的,就是好好照顧曉棠姑娘和念安,讓他們感受到家的溫暖。”
    陳凡看著蘇清瑤溫柔的眼神,心裏滿是感動。他知道,自己能遇到蘇清瑤,是這輩子最大的幸運。“清瑤,有你真好。”陳凡低下頭,在蘇清瑤的額頭上輕輕吻了一下。
    窗外的雪還在飄,月光透過窗戶,灑在屋裏的地板上,顯得格外寧靜。陳凡和蘇清瑤躺在床上,聊著明天要做的事——要讓淩玥來給蘇曉棠和念安診脈,要給蘇曉棠和念安買些新衣服,要教念安讀書寫字……不知不覺,兩人都睡著了,臉上帶著安心的笑容。
    第二天早上,雪停了。陽光透過窗戶,灑在屋裏,暖洋洋的。念安是第一個醒來的,他睜開眼睛,看到陌生的房間,先是愣了愣,隨即想起昨天的事,嘴角露出了笑容。他輕輕掀開被子,下床走到門口,看到蘇澈正在院子裏堆雪人,連忙跑了過去:“哥哥,我能和你一起堆雪人嗎?”
    蘇澈看到念安,笑著說:“當然可以!我們一起堆個大大的雪人,給它安上鼻子和眼睛!”
    兩個孩子在院子裏玩得不亦樂乎,笑聲傳遍了整個攬月院。蘇曉棠醒來時,聽到院子裏的笑聲,走到門口,看到念安和蘇澈一起堆雪人,臉上露出了久違的笑容。陳凡和蘇清瑤也醒了,看到兩個孩子玩得這麽開心,心裏也滿是欣慰。
    吃過早飯,淩玥如約而來。她給蘇曉棠和念安診了脈,笑著說:“曉棠姑娘的身子沒什麽大礙,就是有些氣血不足,我給你開些補氣血的方子,喝上一段時間就好了。念安的身子很健康,就是有點營養不良,以後多給他吃些有營養的東西,很快就能長壯實了。”
    蘇曉棠點了點頭,感激地說:“謝謝你,淩玥姑娘。”
    “不用客氣,我們都是一家人。”淩玥笑著說。
    接下來的日子,蘇曉棠漸漸融入了攬月院的生活。她跟著蘇清瑤學習做飯、縫衣服,跟著淩玥學習辨認草藥,偶爾還會去山下的醫館幫忙。念安則和蘇澈一起,跟著陳凡去正道學堂讀書,兩個孩子很快就成了形影不離的好朋友。陳凡每天除了給孩子們上課,就是幫蘇曉棠調理身子,教念安讀書寫字。蘇清瑤則像對待親妹妹一樣對待蘇曉棠,給她買新衣服,做她愛吃的東西,有什麽心事,也會和蘇曉棠一起聊。
    攬月院的日子,漸漸變得越來越熱鬧,越來越溫馨。蘇曉棠看著眼前的一切,心裏滿是感激——她知道,自己這輩子,終於有了一個真正的家。而陳凡也明白,這份遲來的重逢,雖然帶來了一些意外,卻也讓他的人生更加完整,讓他更加懂得了責任與包容的意義。
    這年的除夕,青雲宗張燈結彩,一派喜慶的景象。陳凡、蘇清瑤、蘇曉棠帶著蘇澈、念安、念汐一起,在攬月院吃了一頓團圓飯。飯桌上,蘇澈給大家講著學堂裏的趣事,念安給大家表演著剛學會的兒歌,念汐則在蘇清瑤懷裏,咿咿呀呀地說著話。窗外的煙花在空中綻放,五顏六色的光芒照亮了整個青雲山。
    蘇曉棠看著眼前的一家人,舉起酒杯,笑著說:“謝謝你們,讓我和念安有了一個家。”
    陳凡和蘇清瑤也舉起酒杯,笑著說:“我們本來就是一家人。”
    煙花在夜空中綻放,笑聲在攬月院裏回蕩。陳凡知道,這份溫暖的羈絆,會一直陪伴著他們,守護著他們,直到永遠。而這份來之不易的和平,這份溫馨的家庭,也是他這輩子最珍貴的財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