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開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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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考古方艙內。
    一座帝王棺槨即將被開啟,考古隊員們圍成一圈,所有人都期待著考古史上的重大發現。
    唯有謝金盞,作為此次項目的文物修複師,身穿防護服負手站在最邊上,麵無表情。
    隻有她知道,這尊棺槨裏麵躺著的,是她一千年前的死對頭。
    考古隊長一邊觀察一邊說:“初步看,這應該是一尊北慶時期的雙人合葬棺——”
    “南耀的。”謝金盞下意識糾正道,連頭都沒抬。
    “什麽?”隊長微微疑惑。
    謝金盞察覺到自己失言,又放緩語氣故作輕描淡寫:“兩個朝代雖近,但這不是北慶,是南耀時期的,槨壁上的花繪比北慶的豪放。這是南耀太祖,段臨淵的棺。”
    距離上次聽到這個名字的時候已經是一千年前了。
    那是一個在史料上記載甚少的時代。
    隨著棺槨被開啟,所有人屏息凝神,而謝金盞心中一股沉寂多年的怒火,在慢慢複燃。
    謝金盞隻堪堪掃過屍身一眼,目光霎時陰鬱冰寒起來,不管時間過去多久,她還是對這張臉恨到極致,化成灰她都認識。
    回想一千年前,那時候她還是北慶的九公主,段臨淵是當朝大將軍,二人似乎是天生的冤家,針尖對麥芒。
    謝金盞作為皇室血脈,麵對朝廷的腐朽,秉承從內部改革的方式以來延續國祚。
    可段臨淵卻認為隻有徹底推翻舊王朝,不破不立,才能建立新秩序。
    二人從堂上吵到堂下,互相不對付,就連路過都得互相翻個白眼。
    沒想到過了一千年,她還能看到段臨淵被人挖墳掘墓,心中不禁有過一瞬的爽快。
    就在下一秒,謝金盞瞥到他身邊的陪葬品,不免渾身血液倒流,腦子嗡地一下——
    棺槨中,段臨淵的屍身著絳紗袍,呈側臥姿勢。奇怪的是,這尊棺槨明明是個雙人棺,隻有一具屍身,身旁卻擺著一套已經氧化褪色的、藕粉色女式長裙。
    這套長裙謝金盞再熟悉不過,居然是她當公主時最喜歡穿的裙子!
    怎麽就成了段臨淵的陪葬品?
    謝金盞愣了一下。
    當初二人的爭吵未止步於朝廷政務。
    段臨淵還害死了謝金盞的親妹妹。
    她一母同胞、相依為命的胞妹,在自己懷裏活生生嘔血至死,段臨淵都無動於衷。
    二人從死對頭變成血仇,本應該是不共戴天,自己的裙子又為什麽會出現在段臨淵的棺槨裏?
    回憶猶如潮水般襲來,還記得最後一次穿這套的裙子的時候,是在她出嫁塞外之前。
    謝金盞作為北慶的公主,就算是庶出,也逃不過要去和親的命運,用和親來換取北慶的安寧。
    那時候她穿著這套藕粉色的裙子,在宮牆角下也是和段臨淵見的最後一麵。
    “明日我就要嫁去塞外,就此消失在你眼前,你開心了?”
    段臨淵卻垂著眼眸不說話,神色異常冰冷,雙手垂在兩側攥得很緊,沒有以往那般高傲輕蔑。
    半晌,他才憋出來幾個字,“再等等我......”
    謝金盞不爽:“等什麽?少在我麵前惺惺作態。”
    段臨淵破天荒地拉住她的手,但她甩開了,她沒在意段臨淵微微顫抖的手。
    這時,助理妹妹在一旁低聲提醒道:
    “盞姐……盞姐?”
    謝金盞猛然從回憶中抽離,發覺自己的指尖在用力扣著棺槨。
    她快速收手,才沒在文物上留下痕跡,深深呼出一口濁氣,把麵罩蒙上一層薄霧。
    棺槨裏擺著的其他陪葬品,看起來都並非帝王禦用樣式,反倒很多都是女子用品,從紫檀妝匣,到腐化的胭脂盒,還有一支玉笛,上麵墜著的穗子早就爛得不像樣。
    謝金盞寧願是自己眼花了,這些每一件東西,她都能認出來。
    她之前每日常用的紫檀妝匣,父皇第一次賞賜給她的紫鉚胭脂,從前在宮裏最愛用來打發時間吹的玉笛,上麵掛著的穗子也是自己親手編的。
    他......拿自己的東西來幹什麽?
    謝金盞原本一腔恨意瞬間被衝刷得隻剩下一頭霧水。
    考古隊長根據眼前所呈現的,當即做出推斷:“這或許是南耀太祖的帝後合葬棺。”
    “帝後合葬?!”謝金盞差點要跳起來,又顧忌是工作時間,把後半句“別惡心人了”給吞回去。
    考古隊長認可地點點頭:“你看,這些陪葬品都是古代女子用品,而這套女式長裙平鋪在墓主人身邊。我大膽猜測,裙子主人很可能是他生前的愛人,用類似衣冠塚的方式一起合葬。”
    “還有這下葬的姿勢,側臥麵對,很顯然他對裙子主人在表達濃烈的愛慕相思之情。”
    謝金盞扯了扯僵硬的嘴角沒說話,不置可否。
    她和段臨淵彼此都恨得牙根癢癢,更何況還有殺妹、叛國之仇。
    什麽合葬?什麽愛與相思?
    她第一次對這幾個字眼感到陌生,像一條鞭子在拷打著自己的認知。
    段臨淵這三個字,和那些溫情的詞匯放在一起,簡直是最荒謬的笑話。
    他故意惡心自己的吧!
    當年段臨淵做過的事不僅如此。
    再後來契丹入侵,段臨淵竟放任敵軍入城,使得整個北慶滅亡,他倒是擁兵自立,僭越稱帝。
    讓謝金盞像條喪家犬四處逃亡。
    防護服下,謝金盞忽覺呼吸都變得困難,像是一雙無形的手在扼住喉嚨般。
    其中隊員突然道:“老師,他手裏好像還握著什麽東西?”
    段臨淵雙手護著,手指蜷縮,應該是在下葬時緊握著,看起來對此珍重。
    隊員小心翼翼從屍身手裏取下東西。
    那是一支樣式古拙卻十分溫潤的玉簪,雕刻的像是一枝玉蘭花,可惜斷成兩截。
    玉蘭花?
    謝金盞聞言湊過去。
    她把玉簪三百六十度地觀察了個遍,這支玉簪她倒是沒印象。
    不過,玉蘭花是她最喜歡的花。
    那時候練武場外圍就有這麽一顆玉蘭樹,她天天都喜歡呆坐在樹下嗅花香......
    這是什麽意思?
    合著樁樁件件都與她謝金盞有關?
    想不到段臨淵自詡磊落一輩子,死了還打起啞謎,且竟做得如此......親昵。
    謝金盞的眉頭快要擰成一個結,疑惑和恨意像場颶風席卷而過,腦中一片混亂,一時間思緒又陷入到千年之前。
    一個不留神,謝金盞手中的玉簪差點摔落在地。
    眾人都替她捏了把汗。
    “謝金盞!你在幹什麽!”
    隊長頓時勃然大怒,“滾出去!從現在開始,你不許參與這個項目的任何過程!”
    謝金盞在眾目睽睽之下被趕出方艙。
    走出外邊,她緩緩摘下麵罩,連腳步都有些虛浮。
    她和段臨淵究竟是為什麽變成這樣的?
    在好多好多年前,他們也並非這麽苦大仇深,隻是後來時局動蕩,這點兒女情長都顯得微不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