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緩緩籠罩整個天際，大場鎮38師外圍哨卡。
    道路中央橫亙著層層疊疊的路障與纏繞的鐵絲網，旁邊挺立著數名頭戴鋼盔，背著大刀，全副武裝的士兵，在探照燈的強光下如同雕塑般肅立。
    就在這時，一個身著風衣，內搭長裙的年輕女子從遠處快步走來。
    “站住，軍事禁區。”一名士兵上前冷聲喝道。
    “我是你們師長的熟人周小蝶，有要事求見。”周小蝶平複了一下呼吸，語氣鎮定。
    當她急急忙忙趕到蕰藻浜的時候，才被告知38師已經撤走，如今接防的是88師。
    她又急忙忙的聯絡組織，後來經過一番打探，才得知85軍目前在大場鎮休整，她又急急忙忙趕往大場鎮。
    經過這麽一番耽擱，她自己都不抱什麽希望了，黃花菜早就涼了。
    聞言，幾個士兵交換了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
    今天真是蹊蹺，先是小孩送信，又是豪門仆人傳話，現在又來個年輕女子。
    “師座軍務繁忙，豈是隨便報個名字就能見的？”士兵語氣生硬。
    周小蝶蹙眉問道：“那要怎樣才能見到林師長？”
    “有什麽事可以先告訴我，我會代為轉達。”
    周小蝶心下無奈，深知閻王好見小鬼難纏的道理。不過對方說的也確實有道理，畢竟現在林晏聲名鵲起，總不能隨便一個阿貓阿狗報個名，說見到就能見到吧。
    她稍作思忖，改口道：“我叫周小蝶，周德柱是我父親，我要見自己的父親，總可以了吧？”
    “周處長的女兒？”士兵用懷疑的目光打量著眼前這個女子。
    她麵容清秀，眉眼如畫，一雙杏眼在燈光下格外明亮，也算是個很標致的美女，和老周不太像啊。
    但對方能準確說出周德柱的名字，還自稱周小蝶……班長對背著電台的士兵使了個眼色，士兵立即將這一情況匯報師部。
    得知女兒突然到來的周德柱難掩激動，立即乘吉普車從鎮內趕到哨卡。
    車還未停穩，他已推門而下，一眼認出寒風中那道熟悉的身影。
    “小蝶！”
    “爸！”
    父女短暫相擁後，同車駛向師部。
    交談中，周小蝶得知父親已升任38師軍需處長，工作安全還穩定，心中對林晏的感激又深一層。
    “小蝶，你怎麽會在滬市？”周德柱關切地問。
    “我和幾個朋友在租界的難民收容所幫忙，盡點心力。”周小蝶輕描淡寫地帶過，隨即正色道，“爸，林師長在哪？我有緊急情報必須當麵告訴他。”
    周德柱深知自己女兒從小就極有主見，不便多問她的近況，但聽到她的問題，卻麵露難色。
    “不是爸不告訴你，師座的行蹤隻有警衛連掌握……是什麽情報，這麽緊急？”
    周小蝶語氣凝重：“我偶然得知到，有人試圖對林師長不利。”
    周德柱聞言不敢耽擱，帶她直奔師部辦公室。向值班士兵表明有要事求見師長後，卻得到冰冷的回應：
    “師座早就出去了。”
    “他去哪了？”周小蝶問道。
    值班士兵掃她一眼，麵無表情：“無可奉告。”
    周小蝶思忖片刻，既然林晏已經出發了，那自己此時也沒有什麽別的辦法了。
    她輕歎一聲，和周德柱去了後勤處，準備等一段時間，確認一下林晏到底有沒有事，如果出事了，她好提醒組織盡早做準備。
    與此同時，林晏已經來到租界，他未著軍裝，一身剪裁合體的西服外罩長款風衣，下車後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褶皺，便領著曹武等人邁步上前。
    “勞煩通傳，38師林晏前來拜訪。”林晏微微一笑，語氣溫和。
    門房恭敬應聲，片刻後敞開大門。
    林晏穿過門廳，步入儀門，眼前是一座卵石鋪就的寬敞天井，正對著典雅的正屋。
    這處宅邸是典型的民國四合院格局，正屋是一幢二層樓5間4居頭的庭院式磚木結構建築，院落寬綽疏朗，四麵房屋各自獨立，又有遊廊相連接。
    院落中花木扶疏，疊石成景，既顯大氣又不失雅致。
    然而偌大的院子裏，竟然沒有其餘的下人。
    此時，一位身著精致洋裙，外披薄呢鬥篷的年輕女子從正屋迎出，步履輕盈：“林師長來訪，有失遠迎。”
    見到虞依萱的瞬間，林晏心中最後一絲疑慮頓消，那個羅什麽飯店果然是陷阱。
    他麵上卻不露分毫，隻從容一禮：“虞小姐，冒昧打擾，還望海涵，林某此行，實有要事需當麵確認。”
    虞依萱掩唇輕笑，聲如清鈴：“林師長太客氣了，快請進吧，家父正在裏頭等候。”
    曹武等人不動聲色地守在大門兩側，手似無意間搭在腰間，目光警惕地掃視周圍。
    虞家長子的宅院，竟然沒有保鏢？曹武心中閃過這一道念頭，很快埋到心底，繼續警戒起來。
    屋內陳設典雅，紅木家具沉穩厚重，多寶格裏陳列著各式紫砂壺具，儼然一座小型珍藏館。
    一位麵容清臒的中年人端坐於太師椅上，身著深色樸素長衫，目光沉靜如水。他正手執一把朱泥小壺凝神端詳，聞腳步聲方抬首，從容起身相迎。
    虞依萱輕步上前為二人引見：“爸，這位便是38師林師長，人稱‘滬上之盾’。”
    緊接著轉而向林晏淺笑：“林師長，這是家父虞順恩。”
    說完，她翩然移至側案，悉心備茶。
    “?虞先生，深夜叨擾，還望見諒。”林晏禮貌一笑。
    “無妨，”?虞順恩好像平時不怎麽笑，他扯出一抹僵硬的笑容，伸手道，“林師長，請坐。”
    這時，虞依萱快步走來，開始為二人斟茶。
    此時虞依萱端茶近前，林晏注意到茶盤所置皆是紫砂器具，加上收藏的那些紫砂茶具，顯然虞順恩對紫砂有種獨特的鍾情。
    林晏注意到，這位虞家長子氣質清雅，像是一個樸素的老學究，和尋常豪門子弟完全不一樣。
    倒完茶水後，虞依萱輕輕坐在一側，兩腿並攏，姿態端莊。
    “林師長，嚐嚐這西湖龍井。”虞順恩說道。
    林晏端起紫砂杯，輕抿一口，隻覺茶湯清洌，入口回甘，不由讚道：“好茶。”
    虞順恩聞言，眼中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悅色，語氣平緩：“茶好，亦需器襯，紫砂雙氣孔結構，透氣不透水，能發茶香，熟湯氣，久用更顯溫潤。”
    他略頓，指向手中壺：“此乃朱泥小壺，泥料細密，宜泡烏龍，鐵觀音。另有紫泥穩重，適普洱，黑茶……”
    林晏聽著，臉上神情不斷變化，一會兒“受益匪淺”，一會兒“恍然大悟”，一會兒“長知識了”。
    這老頭在嘰裏咕嚕什麽呢，根本聽不懂。
    虞順恩見這位年輕師長竟如此虛心好學，全無尋常軍官的粗莽之氣，心底不由泛起一陣為人師的欣慰，越講越是興起，隻覺得眼前這位後生實在難得。
    孺子可教！
    一旁的虞依萱將林晏那副故作專注的表情盡收眼底，心知他不過是在敷衍父親。
    但她素來清楚父親的脾性，自己平日也沒少這樣配合，一念及此，險些笑出聲來。
    林晏恍惚間仿佛回到了學生時代，身體維持著傾聽的姿態，思緒卻早已飄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