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軍軍部內。
    彭善看完這份電報後手一哆嗦。
    “軍座，您這邊……之前沒收到消息？”林晏低聲問道。
    彭善沉默片刻，搖了搖頭：“現在算是收到了。”
    “那接下來如何安排？”
    彭善苦笑一聲：“軍令如山，自然得執行。我馬上請魏師長和朱師長過來一趟，盡快完成防區交接，你就帶隊開赴金陵吧。”
    他頓了頓，眉頭微蹙，語氣裏帶著幾分不解：“按理說，羅司令身為衛戍副司令，若有調令必會先知會軍部，怎會直接越級發到你那裏？”
    林晏輕咳一聲，低聲提醒道：“想來是委座直接授意唐司令下達的。”
    彭善恍然大悟，欲罵又止。
    下午，魏雲與朱華匆匆趕到軍部。聽聞此事，二人相顧無言。
    太湖北的鬼子隨時可能突破錫澄防線，局勢緊迫，四人未多贅言，立即著手商議換防部署。
    傍晚時分，38師各部已陸續撤出陣地，匯向縣城，整隊向金陵中山門方向開拔。
    這時，71旅旅長趙大栓急匆匆趕到師部，臉上寫滿不解。
    “師座，”趙大栓語氣帶著疑惑，“您不是說上頭有令，讓咱們全師轉移金陵布防嗎？”
    林晏抬頭：“是這麽說的，出什麽事了？”
    “我剛聯係711團，他們根本沒在原防區。”趙大栓語氣急促，“謝團長說接到衛戍司令部直接命令，全團已經開往廣德了。”
    林晏：？
    我說為什麽光頭發的命令上對711團隻字未提，原來是被直接調去廣德了？
    “讓他們去廣德幹什麽？”林晏邊說邊帶著趙大栓快步走向通訊處，幾名通訊兵正在收拾設備。
    “廣德守軍正在苦戰，司令部命令711團側擊敵軍，牽製敵人攻勢。”趙大栓回道。
    “草特……別黃，可能是最近冬天到了。”林晏差點罵出聲，他一手帶起來的主力團就這麽被拉去送人頭了？
    “立刻急電711團團部！”林晏轉頭對通訊兵喝道，“命令他們停止前進，火速回撤常州縣城，給老子原路返回！”
    “是！”
    要是711的團長還是趙大栓，那必然不會聽光頭的話，但是謝大元自然是聽命行事。
    “大栓，你親自盯在這裏，”林晏沉聲道，“一次不回就繼續發，直到把711團給我電回來為止！”
    “明白！”
    林晏跳上吉普車，一路疾馳趕往軍部。
    違抗軍令不是小事，得先和軍座通個氣，看看有沒有轉圜的餘地。
    “林兄？”彭善正在批閱文件，見林晏急匆匆闖進來，有些詫異。
    “軍座，光……咳，司令部越過我，直接把711團調去主動出擊了！”林晏一時情急，差點兒說禿嚕嘴。
    彭善倒是沒聽異樣，卻也震驚不已：“什麽？”
    “說是廣德守軍吃緊，要711團側擊鬼子，牽製敵人攻勢。”林晏繼續解釋道。
    “胡鬧。”彭善忍不住一拍桌子。
    眼下防守都捉襟見肘，還敢拉出去打野戰？
    更離譜的是，這道命令連越十五集團軍，85軍軍部，38師師部，71旅部四級，直接下到團一級。
    這跨越度任誰來了都要說佩服。
    “我已急電711團火速回撤，但這等於公然抗命。”林晏說道。
    彭善也感覺很棘手。
    他放下文件，在辦公室裏踱起步來，今天這一連串越級指揮實在讓他窩火。
    先是調走38師險些讓他蒙在鼓裏，現在又讓一個團去硬撼鬼子兩個師團，千把人牽製數萬敵人，簡直是天方夜譚！
    忽然，他想到了孫良之前在四行倉庫的操作。
    “林兄，讓711團留一個營，再沿途收攏五百潰兵，掛上711團旗號佯攻鬼子側翼。”
    彭善繼續說道：
    “等廣德守軍看見攻勢後，就讓這個營撤下來。到時候你報個‘指揮不利，團長已就地正法’，這事就算交代過去了。”
    林晏眼前一亮，確實是個好辦法，這招既能保全主力，又能搪塞上峰。
    “好，我這就去安排。”
    彭善望著林晏離去的背影，意興闌珊地坐回椅子上，點燃一支煙，連案頭的軍報都懶得再看了。
    土路旁，一支全副武裝的國軍部隊正在短暫休整。
    這時，通訊兵快步跑來，向正與四位營長及參謀圍在地圖前的謝大元報告：
    “團長！師部急電！”
    謝大元抬起頭：“念。”
    “師部命令我團放棄當前任務，立即撤回常州縣城集結。”通訊兵大聲報告道。
    謝大元眉頭緊鎖，今日接連而來的命令，已讓他陷入兩難。
    先是衛戍司令部直接下令，命他率團急赴廣德側擊鬼子。雖知此去凶多吉少，但軍令如山，他隻能遵命開拔。
    不料行軍不過一兩個小時，旅部又傳來急電，要求全團回撤常州，隨師主力移防金陵。
    他當即下令暫停前進，並將司令部原令向旅部匯報。
    在等待進一步指示的間隙，如今竟等來了師部直接下達的撤回命令。
    師部和司令部的指令，徹底衝突了。
    無論他選擇服從哪一方，都注定要違抗另一方的軍令。
    若違抗師長，尚可借司令部命令為由開脫，最多受些處分。
    可若違抗司令部，事後追責起來，隻怕師長也保不住他。
    更關鍵的是，這個選擇將決定他究竟是誰的團長。是聽命於直接長官，還是效忠於那紙越級調令。
    謝大元沉吟不語，並未注意到，在他凝神權衡之際，除四營長楊符和參謀沉默不語外，其餘三位營長相互對視，眼神已漸漸冷了下來。
    其中一個營長低聲提醒：“團長，咱們……是不是該聽師部的？”
    另外兩名營長沉默不語，四營營長楊符也眉頭緊鎖。作為同樣從原88師調入38師的老戰友，他深知謝大元此刻的為難。
    謝大元背手而立，目光投向遠處正在休整的四營士兵。
    這些戰士雖然還是瘦弱，但精神飽滿，氣色也與從前判若兩人。
    這一切都得益於38師強大的後勤保障，每人每日能分到三個罐頭，種類豐富且絕無克扣。
    每人每個月還能領取一包美式香煙，糖果和咖啡也能分到一些。
    腳上穿的也不是曾經的草鞋布鞋，而是更適合戰壕作戰的德軍長筒軍靴。
    若是現在讓四營的士兵們回88師，他們肯定不願意。
    回去後，吃不好，穿不好，武器差，還沒香煙。
    更難得的是，711團對他這位空降團長令行禁止，毫無排外之意。
    這裏的氛圍確實不同，官兵一心，隻想著如何殺敵報國。
    而且無論是之前淞滬會戰的指揮，還是如今讓他率部襲擊鬼子側翼的命令，都顯示出了上級指揮的失誤。
    想起林師長的信任與治軍之風，謝大元沉吟片刻，終於下定決心。
    “致電師部，命令收到。並傳令全團，後隊變前隊，撤回常州縣城！”
    “是！”
    三位營長悄然鬆了口氣，挺胸敬禮。
    338師通訊處，林晏負手而立，靜候711團的回音。
    他並未急於傳達彭善的折中方案，而是將此次衝突視為對謝大元的考驗，看他究竟是認準誰的命令。
    當然，即便謝大元選擇服從司令部，林晏也不會苛責，但那樣的話，可能他就不宜再獨當一麵，更適合轉為參謀。
    正如旅長朱春，或是712團團長王發，始終是以林晏的指令為準，唯有如此，林晏才能放心將部隊交給他們。
    戰場上，一支軍隊隻能有一個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