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人生如賭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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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謝清言當然不可能去後山找,也不好意思盤根問底說細節,主要是馬文才也不會回答。
    何況人家也說了賠,再說的話顯得她很小家子氣,連一顆扣子也要問根究底。
    謝清言點點頭,從善如流:
    “好吧好吧,你說丟了就丟了。”
    她猶豫了一瞬,卻不知是該告辭,還是留下再說幾句。
    可是留下,又能說什麽呢?
    謝清言垂下眼眸,看了看馬文才的手心,那道傷口倒是血淋淋的。
    這種自傷的行徑,謝清言並不喜歡。
    人都喜歡理性的,情緒穩定的人。
    但為什麽,她還是會下意識念出戲劇的台詞呢。
    黃昏是我一天中視力最差的時候。
    高樓和街道也變換了通常的形狀,像在電影裏……
    這不也是描述的一段熾烈盲目的愛情嗎?
    為什麽會引起她強烈的共鳴呢?
    她眸光微動,正要再開口說些什麽。
    房門外卻突然傳來一陣沉穩的腳步聲,卻是馬府管家的聲音。
    “少爺,您歇下了嗎?大人聽說您回來房間,心中擔心,特地來看您來了。”
    緊接著是馬太守略帶威嚴的咳嗽聲。
    謝清言頓時抬眼,一看馬文才像是要發作趕他爹的樣子,便向他搖了搖頭。
    不等馬文才說話,她已經掠至窗邊,動作輕盈的躍了出去,身影融入了外麵的夜色中。
    她真是把窗戶當門走了,以前翻窗進來,現在又翻窗出去,沒一點正經的樣子。
    一副折風流的綺豔少年模樣,月正中天,漫天無雲,冷風迎麵而來,呼啦啦的吹進房間來。
    書院路徑上的花開的正繁盛,也許是帶刺的玫瑰,所以又豔又嬌,她一腳把小石子踢進花叢,優哉遊哉的走了。
    她一次也沒有回頭,因此自然也不會知道馬文才站在窗邊看著她的背影。
    她走的那麽幹脆利落,幾乎把少年要說的話全然截斷。
    然而他想說什麽,或許他也並不很真切的明白。
    他隻是突然想起,去陳郡的人回來的時候,他恍然想起坊間一個拋銅錢的說法。
    要做選擇的時候,拋一枚銅錢以決定。
    正反即是不同的選擇。
    很多人都喜歡這個方法。
    並非是因為它能給出對的答案,而是因為當銅錢被扔在空中的時候,你就會知道自己真正想要什麽。
    當然,他向來很鄙夷這種靠外物決定選擇的做法。
    優柔寡斷,猶猶豫豫的人才會臨到關頭還不能決斷。
    這種東西他用不著。
    因為他不用扔銅錢,也知道自己想要什麽。
    他想要謝清言這個人,無論此人性別如何,是男子還是女子。
    所以他揮揮手,示意那位手下什麽都不必說。
    既然已經知道答案,其他的旁枝末節他並不在乎。
    隻要人是他的,就足夠了。
    若非今天大開大合,她的侍女賣的破綻又這樣大,他或許也不會想起這些事來。
    心緒回轉起落,不過一瞬。
    他理了理衣袍,臉上的神色褪去,打開房門對著馬太守的時候,臉上隻留下冷冰冰的不耐煩。
    謝清言悄無聲息地回到自己房間。
    她剛關上門,桃枝便從內間閃出,壓低聲音,語氣裏帶著一絲詫異:
    “回來了?竟然這麽快。”
    謝清言一邊換外袍,一邊漫不經心地應道:
    “不然呢?”
    桃枝接過衣服,道:
    “還以為你會幫他上藥,燭火底下敘情意,一定別有滋味。”
    謝清言看她一眼,毫無感情說了句誇讚:
    “你的想象力真是越來越豐富了,跟你編謊話的能力簡直不相上下。”
    提到謊話,桃枝神色這才變得正經了些,麵帶憂色的低聲問:
    “那他……信了嗎?”
    謝清言走到銅盆前淨手,聲音透過水聲傳來,帶著一絲涼意:
    “他又不知道你是無父無母的孤兒,現在可能愧疚的想扇自己兩巴掌吧。”
    桃枝鬆了口氣,隨即又蹙起眉:
    “真沒想到他這麽敏銳,從前我甚少在他麵前待著,今日就是幾句話的功夫而已,他就看出問題了。”
    “好在我的話這麽感人肺腑,誰聽了都會有惻隱之心的。”
    謝清言倒沒覺得馬文才能信這種話術,擦幹了手,轉過身:
    “也許他未必信了你說的話,但隻要他看破不說破,願意相信這個謊言就行。”
    “不過你那些話情真意切,十分流利,我看他表情都凝重了幾分,像是勾起了什麽回憶似的。”
    “隻是,你是怎麽知道的?”
    大概是桃枝的故事正好契合了他的需要,所以此事能這樣被化解。
    桃枝生的杏眼桃腮,是桃花般的好顏色,在燈光下輕輕一笑:
    “馬統是他母親留下的老仆生的孩子。從他嘴裏零碎聽到一些舊事罷了。”
    “據說他從小就被太守大人毒打,母親毀了容,失了寵愛,便上吊而亡,相當於是被他父親逼死的。後來他就有個毛病,每次受到傷人的打擊就會躲進黑暗的櫃子裏偷偷哭,直到現在這毛病都還在。”
    “馬統還說,上次他家公子從枕霞樓回來,就在櫃子裏哭了半晚上,手流著血,也不讓他包紮,卻不知道是因為什麽。”
    她抬起眼睛,雖然說是“不知道因為什麽”,眼裏的神色卻是在說“你我都知道是因為什麽”。
    謝清言不禁心中一動,問道:
    “馬統向來忠心耿耿,竟然會告訴你這些事?”
    桃枝立時笑了笑:
    “愚蠢的忠誠而已。他恐怕也想不到告訴我這些意味著什麽。”
    “若讓他代主去死,他定會毫不猶豫,但說幾句他自己也覺得心中悲憤難平的往事,他隻當是下人之間的尋常傾訴而已。”
    “人生如賭局,我賭他良心未泯,尚存一絲善念,他何嚐不也是在賭我說的故事是真的,賭這世間或許真有一位受盡苦楚的慈母能夠得到好結局。”
    但他顯然是賭輸了。
    謝清言聲音有些低:“他的故事,我雖然猜到了七八分,但是你這般說出來,實情倒比我想象中更慘一些。”
    桃枝仔細觀察著她的神色,笑道:“小姐,您的濫好心又要發作了嗎?”
    謝清言笑意卻絲毫不變,反而問她:
    “桃枝,你似乎很不喜歡他?”
    桃枝向來口齒伶俐,此時更是直言不諱的評價:
    “這樣的人,心思深重,手段狠辣。今日他起了善念,明日心境有變,未必不會翻臉無情。”
    “不是說他這人不好,隻是這種人的好,未必能長久。”
    謝清言笑道:“我忘啦,你向來總是欣賞梁山伯那種君子的。”
    桃枝說的有理有據,自然理直氣壯:
    “我並非偏愛哪種類型。隻是覺得,端正的君子,心性總不會壞到哪裏去。”
    “即便日後生分,也大抵還能相安無事,可馬公子這般心性,太過狠決孤高,愛憎分明,日後注定是讓人敬畏遠多於親近的人物。”
    “這樣的人,愛意或許熾熱動人,恨意恐怕也會很致命吧。”
    謝清言聽了,倒隻是看向窗外沉沉夜色,語氣卻像是開玩笑:
    “不是你說的嗎?人生本來就是賭局。”
    桃枝眼神露出點急切,仿佛是要勸阻她的意思:
    “詩經裏不是說過嗎,士之耽兮,猶可說也。女之耽兮,不可說也。”
    “這位太守公子當然賭的起,可是小姐,你賭的起嗎?”
    她不說這話還好,一說這話,謝清言的笑意立刻冷淡了幾分。
    她是甚少露出這種帶點冷意的笑容的。
    滿院月色關在窗外,謝清言聲音冷淡而清晰,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
    “放心。”
    “我什麽時候都賭得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