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心生煩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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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季的白日越發長了。
    再過一段時間,太陽就要直射北回歸線,亞熱帶季風帶來濕熱的空氣,江南的夏大概也是潮濕的。
    尼山書院的花都謝了,果然是開到荼蘼花事了。
    馬文才卻不知道是怎麽回事,總是冷著張臉。
    任憑她使盡百般手段,他還是擺著那副倨傲矜貴的派頭。
    即便是溫度一日日升高,卻並不反映在他的表情上。
    謝清言一度感覺非常挫敗。
    反複攻略,但進度條似乎沒有任何變化,說不定還在倒退。
    如果做成一個遊戲,這種毫無反饋的遊戲一定是全網最毒的。
    這感覺就像是她找了所有的鑰匙,最後才發現馬文才的心根本就沒有鎖。
    並不是他不上鎖的意思,而是因為他這個心房的大門是焊死的。
    別人進不去,他也不出來。
    此為一煩。
    更煩的是謝道韞真的要成親了。
    她跟謝清言對坐飲茶,表情坦然的提起端午就是她和王凝之的定親宴。
    姿態雖然淡然,但端起茶盞的手指明顯有些發顫。
    謝清言聽著,心裏就有點窒悶。
    而謝道韞又說,自己想要試一試未來的夫君王凝之,讓祝英台代替她扮成新娘,考校新郎。
    而她則扮成侍女,沒有紅蓋頭,能更好的看清王凝之。
    係統每逢Cp倍激動:
    【梁祝真是天作之合,佳偶天成。】
    【謝道韞托祝英台扮成新娘,王凝之也找梁山伯扮成新郎。】
    【表麵的新娘和新郎是謝道韞王凝之,事實上卻是梁山伯和祝英台。】
    【而梁山伯從此獲得謝安丞相的賞識,也能一舉邁上品狀排行榜第一】
    【紅衣相對,也算是她嫁過他了】
    謝清言近日聽著這個電子音就無語,又見謝道韞神色斟酌,還是把心裏的問題問了出來:
    “如果王凝之才華不行,徒有虛名,那是不是就能不嫁呢?”
    謝道韞端著茶盞:
    “我到時會跟英台說,如果我滿意,就扯她一下,讓她考簡單點,讓他過關。”
    “如果我不滿意,就扯她兩下,讓她考難一點,讓她過不了關。”
    謝清言聽得有點疑惑:
    “考新郎?是寫卻扇詩那種?”
    謝道韞搖搖頭:
    “並非如此。”
    “新郎新娘先交換生辰八字,隨後兩人對站,新娘出題讓新郎對。”
    謝清言滿頭霧水:
    “交換生辰八字,這禮已經成了一半了。”
    “那他對不上來,這婚就不成了嗎?”
    謝道韞垂著秀氣的清水眸子:
    “那似乎也不行。”
    “叔父已將我許嫁給他,王謝兩家聯姻之事亦已上達天聽。”
    “屆時滿堂賓客都來觀禮,公然退婚,豈不讓王右軍難堪?”
    她怔了怔,突然覺得有哪裏很奇怪。
    自己之前為什麽會想要在定親宴上試新郎?
    無論試與不試,結果並無什麽改變。
    反正都是要嫁的。
    而謝清言顯然也在疑惑這個問題,所以引導她主動想到這裏:
    “所以,試與不試,有何區別?”
    謝道韞也心下訝異。
    她突然意識到,請祝英台假扮這新娘並不是明智之舉。
    英台是個女扮男裝的女子,到底是祝家莊的九小姐,有名節和禮法拘束著。
    自己可以不在乎,英台也未必在意,可是祝家莊整個家族恐怕不能。
    自己之前怎麽會想的那麽兒戲,突然像忘記了很多東西一樣,全然不顧這些?
    她望著盞中碧綠茶水,歎道:
    “或許我隻是想要知道自己以後的夫婿到底是什麽樣的人。”
    “若他是個庸碌之人,我心中知曉了,以後也不會太失望。”
    自古君臣如夫妻,所以有學成文武藝,賣與帝王家。
    應試的人麵對考試心中忐忑又期待,寫下妝罷低聲問夫婿,畫眉深淺入時無?
    於是謝清言笑了笑:
    “所以,考新郎出對子也好,要新郎寫卻扇詩也好,看似是在考新郎,實則他們做錯了也沒損失。”
    “說是考他們,其實是在考新娘。”
    “讓新娘看到夫君的能力人品,然後,認命。”
    謝清言說話語調習慣上揚,現在卻像針似的,平平穩穩的,帶著點冰冷的銳芒。
    如針的話,也刺破了謝道韞試圖維持的平靜。
    幾滴碧綠的茶水濺在桌案上。
    謝道韞在最初的茫然之後,心中已有思量,見她表情難得的凝重,不禁笑言:
    “清言是覺得不公平?”
    謝清言點點頭,聽到阿姊聲音如清泉:
    “可是,世間本來就有很多不公平。”
    “即使梁山伯品學兼優,又有我向叔父舉薦,大抵也隻能做個縣令。”
    “多少人本有帝王將相之才,卻一輩子勞作天地,埋沒終生?”
    謝道韞輕輕笑了笑,目光卻透徹洞明:
    “若是衛子夫沒能見幸於漢武帝,衛青身負絕世將才,一輩子也隻能做個馬奴。”
    “漢初民生凋敝,行黃老之學,不興戰事以休養生息。”
    “若霍去病生於那時,國庫無錢,軍馬不足,他如何有封狼居胥之功?”
    “時也命也。”
    “或許在久遠的以後,女子不用依托夫家也能行於世間,無愧天地。”
    “但,不是現在這個時代。”
    “道法自然,既然叫我生於此世,便也隻好順應天命了。”
    謝清言默然許久。
    她當然知道謝道韞看得透這些。
    隻是看透了這些,或許更加通透,也或許更加痛苦。
    袖口暗金的絲線密密縫就,謝清言出神許久:
    “我知道,任何英雄人物,都是許多條件造就的,缺一不可。”
    “阿姊是想讓我明白,我在這裏歎阿姊的詠絮之才被埋沒在後宅,可是卻不知道世間有多少人的才華也生不逢時?”
    謝道韞笑著敲了敲她的額頭:
    “怎麽就說的這麽淒慘了,雖說李廣難封,馮唐易老,賈誼埋沒,可世人不還是記得他們嗎?”
    “若王凝之真是庸碌之輩,難道我就會因此被否定?”
    “謝家女又如何?王家婦又如何?我始終是我自己。”
    謝道韞見她若有所悟,這才把話題又說了回去:
    “我也不知怎的,之前竟有那些想法。”
    “不過你說得對,這所謂的試探,不過是自欺欺人。”
    “無論結果如何,我都沒有選擇的餘地。”
    “既然如此,又何必多此一舉,將英台牽扯進來。”
    係統在謝清言腦中發出微弱的的電流聲。
    但此刻的謝清言根本不理會。
    是啊。
    個人自有個人的路。
    隻是希望到了最後,到達路的終點時,不會有所悔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