簌簌。
    寂靜的街道上，
    老鼠的竄逃聲與雜遝的腳步聲交織著。
    “官長這要帶咱去哪兒？”一個士兵壓低嗓子，透著疑惑，
    “不是講好撤進租界？那些弟兄的棺材都送過去了…”
    “甭管去哪兒！”另一個士兵打斷他，黑暗中喉頭滾動，“隻要不是他娘當漢奸，接著打鬼子就成！”
    “漢奸？倒不至於…”有人喘著粗氣跟上，拍了拍手中步槍，
    “可咱們拿啥打？我手中正式就一杆燒火棍！這繳的三八大蓋，七發子彈頂了天！手榴彈？一顆沒得！炮連王胖子告訴我，擲彈筒全打空了！那根媽祖什麽卡？哼，大號燒火棍罷了！”
    他頓了頓，夜風裏聲音發澀，
    “真想打鬼子…不如留在倉庫！那地方堅固！”
    ……
    夜風嗚咽。
    隊伍潛行八百多米，終於抵達那座目標民宅旁。
    突然——
    撲通！
    一名士兵一屁股跌坐在地，手臂顫抖著指向不遠處，
    幾十輛卡車猙獰的輪廓隱在黑暗中。
    “鬼…鬼子！”他嚇得失聲，
    “大批的鬼子！”
    話音未落，他連長已如獵豹般將其狠狠撲倒！
    兩人瞬間臥伏！
    其他官兵也已瞥見那黑壓壓的車影！
    森森月光塗抹在冰冷的車體上，反射著令人心悸的寒光。
    幾十輛軍用卡車？
    這規模，附近至少埋伏著一兩個大隊的鬼子！
    完了！
    絕對的埋伏圈！
    刺刀槍口、擲彈筒……此刻必然已鎖死他們！
    嘩啦——！
    整支隊伍瞬間趴伏，一片死寂！
    “長官！鬼子！快臥——！”
    出乎所有人意料，
    秦天和謝晉元卻像兩截鐵樁釘在原地，紋絲未動！
    秦天竟自顧自，迎著那鋼鐵巨物群，抬腿向前走去。
    謝晉元則死死瞪圓了雙眼，如遭雷擊，死死盯著那幾十輛布滿風塵、卻帶著刺眼日軍標識的卡車！
    冰冷的鋼鐵線條如同剃刀。
    帆布車篷在風中不安地掀動，發出沙——沙——的摩挲。
    居然…
    是真的！真是卡車！
    而且清一色是日軍的運兵卡車！
    這簡直…不可思議！
    怎麽弄來的？！
    穿過租界的盤查？
    還是鬼子的？
    鬼子會把這麽多戰場命脈一樣的裝備，拱手相送？！
    這可不是三兩條槍！
    是能碾碎防線的重器！
    是足以左右戰局生死的輜重命脈啊！
    鬼子瘋了？！
    “起來！都起來！”
    “是咱們的卡車！”
    他足足愣怔了十幾秒。
    直到看見秦天已利落地拉開一輛卡車車門，翻身攀了上去，他才猛地驚醒，急忙回頭打手勢讓地上趴伏的戰士們起身。
    “噤聲！不準出聲！”他話音剛落，隊伍裏壓抑不住的騷動就讓他心頭一緊，立刻厲聲喝止。
    這地方雖處日軍真空區，可萬一哪個兄弟失聲大聲驚呼，
    引來鬼子觀察哨注意到，整個突圍計劃就將萬劫不複！
    ……
    “俺的娘啊！團座！謝團副！”
    十幾分鍾後，新任命的運輸排排長李學成像撫摸稀世珍寶一樣，挨個摩挲著嶄新卡車冰涼的引擎蓋，從頭到尾點完數，才樂顛顛地跑回來，嘴角快咧到耳根，
    “55輛！全嘎嘎新的！還有10輛鬼子三輪摩托！”
    “還有摩托？！”謝晉元眼睛一亮。
    “團座，連這玩意兒都有？”他轉向秦天，聲音裏壓著激動，
    “好家夥！操作簡單，速度快，架上輕機槍就是個飛竄的火力點！有它們打前鋒，咱們撕開口子更有把握了！”
    秦天微微頷首，
    “不夠，”
    他卻緊接著沉聲道，
    “當開路先鋒，它們太薄脆，咱們有更硬的東西。”
    “更硬的？！”謝晉元一愣，瞬間恍然，嗓子都因興奮微微變調，
    “是…鬼子的裝甲車？！對！張凱旋他們不是早就……” 話未說完，秦天已示意他跟上。
    秦天快步走開幾步，“吱呀”一聲拉開了民宅後院的大木門，
    轟！
    四頭匍匐在夜色中的鋼鐵巨獸，驟然撞入謝晉元的視線！
    啪！
    車長艙蓋掀開，張凱旋探出身軀，肅然朝著秦天和他行了個標準的軍禮！
    空氣仿佛凝固。
    謝晉元呼吸瞬間停滯！
    “這……？”他下意識提起馬燈，疾步上前。
    冰冷粗糙的裝甲在昏黃光線下泛著令人心悸的幽光。
    砰！砰！砰！
    他忍不住用指關節敲上去，
    傳來的沉悶回響厚重無比！
    絕非鬼子那些薄皮罐頭！
    “這是……”謝晉元喉嚨發緊，
    “德造……坦克？！”他軍事素養極高，立刻認出了輪廓，
    隻是這答案太過驚人，語氣幾乎是不敢確信的試探。
    “報告謝團副！”張凱旋跳下車，敬禮，
    “德式新三號坦克！德軍眼下最犀利……” 他飛快地低聲匯報著裝甲厚度和主炮威力。
    “老秦！”聽完報告，謝晉元猛地回頭，死死抓住秦天胳膊，激動得聲音發顫，
    “你那位朋友……手眼通天！有這四頭鋼鐵猛虎，加上剛才那些摩托……別說突圍！咱們有膽氣在滬上殺他個三進三出！”
    他有些誇張地說道。
    “鬼子那個聯隊部……要親手給他掀翻了！”
    此刻，他再無半點對陷落區突圍計劃的質疑！
    不過，狂喜隻持續了十幾秒。
    一股寒意猛然竄上謝晉元脊背，
    不對！
    有個致命問題！
    彈藥呢？！
    光有突擊的坦克，還有運輸的兵車，但沒聽到士兵們彈藥補充的清點報告啊！
    這可是關鍵！
    ……
    “燒撒叨鬧！（少佐殿下）”
    忽然，
    一個帶著口音、但有些熟悉的日語男聲，突兀地在謝晉元身後炸響！
    此情此景，謝晉元沒有反應過來，他下意識地猛地旋身，
    隻見，
    一個身材高大的“日軍上尉”杵在黑暗中！
    身上嶄新的日軍軍服筆挺，腰間掛著日式軍刀，臂章上刺眼的“第六師團 第47聯隊”番號在月光下清晰可見！
    他身後，影影綽綽一排荷槍實彈的“鬼子兵”！
    刷——！
    謝晉元渾身汗毛倒豎，他閃電般拔槍！
    就在此時，
    忽然，那名鬼子上尉朝著他齜牙笑著稟告，
    “謝團副，彈藥清點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