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靜脈曲張而已,小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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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沐瑤在一眾鬼麵親兵的護衛下,緩緩走過營地。
    她走得很慢,所過之處,原本喧鬧的人聲自動消失,隻剩下篝火燃燒時發出的劈啪聲。
    所有士兵,無論是在處理傷口,還是在狼吞虎咽地啃著幹糧,都停下了手裏的動作,用一種混雜著敬畏與恐懼的姿態,看著這個決定了他們命運的女人。
    蕭逸塵和龐萬裏等一眾將領跟在後麵,他們也不知道沐瑤想做什麽,隻能沉默地跟著。
    沐瑤沒有看任何一個士兵的臉,她的視線,一路向下,掃過那一雙雙血肉模糊的腳,和一根根因為長時間站立行走而青筋畢露的小腿。
    她在一個年輕士兵麵前停了下來。
    那士兵嚇得一個哆嗦,手裏的半塊餅子掉在了地上。
    沐瑤卻像是沒看見他的緊張,她蹲了下來。
    這個動作,讓身後的蕭逸塵和所有將領都愣住了。
    她身上那件一塵不染的華貴長裙,就這麽直接接觸到了滿是泥濘和血汙的地麵。
    她伸出手,輕輕抬起了那名士兵已經腫脹得不成樣子的腳踝,仔細查看他小腿上那些盤結突起的血管。
    那士兵的身體僵硬得像一塊石頭,他快要嚇哭了。
    “不必緊張。”沐瑤開口了,她的聲音很平淡:“隻是小問題。”
    她鬆開手,站起身,拍了拍裙擺上並不存在的灰塵。
    “這不是疲勞過度。”
    她轉向身後的蕭逸塵,說出了一句讓所有人都聽不懂的話。
    “這是靜脈曲張。”
    “靜脈……什麽張?”龐萬裏把大腦袋湊了過來,滿臉困惑。
    其餘將領也是麵麵相覷,完全不明白這個詞是什麽意思。
    沐瑤沒有解釋,隻是對著身旁的鬼麵親兵頭領吩咐了一句。
    “去,把備用的帳篷布料,全都取來,裁成三尺長,四指寬的布條。”
    “是。”
    鬼麵親兵領命而去,效率極高。
    沐瑤的視線,重新落回蕭逸塵的臉上。
    “王爺,過來。”
    蕭逸塵的身體動了一下,在眾目睽睽之下,還是硬著頭皮走了過去。
    “做什麽?”
    “把褲腿撩起來。”沐瑤的命令簡單直接。
    蕭逸塵的臉頰抽動了一下。
    讓他當著三軍將士的麵,撩褲腿?
    “王爺是覺得,本王妃會害你嗎?”沐瑤問。
    蕭逸塵胸口一堵,最終還是咬著牙,彎腰將自己一側的褲腿,撩到了膝蓋處。
    他那常年騎馬征戰的小腿,肌肉結實,線條流暢。
    很快,鬼麵親兵便抱著一大捆裁好的布條回來了。
    沐瑤拿起一根,走到蕭逸塵麵前。
    她再次蹲下,手裏那根粗糙的布條,從蕭逸塵的腳踝處開始,一圈一圈,緊密而均勻地向上纏繞。
    她的動作很熟練,力道也恰到好處,既保證了足夠的壓力,又不會影響到正常的活動。
    一直纏到膝蓋下方,她才將布條的末端,牢牢地塞進綁帶的縫隙裏。
    “好了。”
    她站起身,對著蕭逸塵。
    “你走兩步,感受一下。”
    蕭逸塵活動了一下自己的腿,一種陌生的緊繃感,從腳踝一直蔓延到膝蓋,那種酸脹的感覺,似乎真的減輕了一些。
    他走了幾步,又跳了跳。
    “這……這是何道理?”獨眼將軍忍不住問。
    “道理很簡單。”沐瑤這次倒是開口解釋了:“長時間站立行走,血會往下沉,回流不暢,腿自然就會酸痛腫脹。”
    “用布條這樣綁起來,從下往上施加壓力,就能幫著血往上走。”
    “如此一來,自然就能走得更遠,也更省力。”
    她的話簡單直白,在場的都是行伍之人,一聽就懂。
    可懂歸懂, 但疑惑的神情還是寫在了每個人的臉上。
    “就憑這個?”蕭逸塵終於忍不住開口了,他的眉頭緊皺:“幾根破布條,就能解決大軍的疲勞問題?就能讓弟兄們日行百裏?”
    “王妃,這未免也太兒戲了。”
    沐瑤看著他那副質疑的模樣,忽然笑了。
    “王爺覺得兒戲?”
    她慢悠悠地踱了兩步:“那也無妨。畢竟王爺是鎮北戰神,打了十幾年仗,見過的世麵比我這婦道人家多得多。”
    “想必王爺一定有比這幾根破布條,更高明,更不兒戲的法子,能讓將士們立刻恢複體力,繼續趕路吧?”
    她每說一句,蕭逸塵的臉色就難看一分。
    高明的法子?他要是有法子,還會在這裏跟她要那三個時辰?
    “既然王爺沒有更好的法子,又覺得我的法子兒戲……”
    沐瑤攤了攤手:“那不如,就讓將士們繼續用那雙快要廢掉的腿走路好了。”
    “反正,死的又不是我。”
    這番話,說得輕飄飄,卻像一記記耳光,狠狠抽在蕭逸塵的臉上。
    周圍的將領們一個個低著頭,連大氣都不敢喘。
    王妃這張嘴,真是殺人不見血。
    蕭逸塵的胸膛劇烈起伏,一張俊臉憋得通紅。
    他想反駁,想發火,可他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因為他輸了,輸得徹徹底底。
    許久,他才從牙縫裏擠出一道命令。
    “……傳令下去!”
    “全軍將士,按王妃所示,綁好腿帶!”
    “一刻鍾後,繼續出發!”
    命令被迅速傳達下去。
    士兵們雖然滿心疑慮,但還是立刻行動起來。他們撕開布料,有樣學樣地往自己腿上纏。
    整個營地,響起一片撕扯布料的聲音。
    一刻鍾後,三個時辰的休整時間,分秒不差地結束了。
    “出發!”
    蕭逸塵翻身上馬,吼出了那道他自己都覺得殘忍的命令。
    大軍再次開拔。
    然而,僅僅走了不到一裏路,所有人的臉上,都露出了不敢置信的神情。
    奇跡,真的發生了。
    那些原本已經累得抬不起腳的士兵,在打上綁腿之後,隻覺得雙腿變得異常輕快。
    那種沉重的、墜脹的酸痛感,消失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有力的支撐感。
    腳步,不知不覺就快了起來。
    整個隊伍的行進速度,比之前任何時候,都要快上一大截!
    “我的娘誒!真的有用!”
    “腿不酸了!真的不酸了!”
    “王妃娘娘……這是什麽神仙法術!”
    隊伍中,開始響起一陣陣壓抑不住的驚歎和議論。
    連日來的疲憊和絕望,被這種新奇而有效的體驗一掃而空,士氣肉眼可見地高漲起來。
    龐萬裏騎著馬,在隊伍旁邊來回跑了幾趟,那張黑臉上,滿是狂喜。
    他策馬追上蕭逸塵,嗓門大得整條隊伍都能聽見。
    “王爺!神了!王妃娘娘真是神了!”
    “乖乖,就幾根破布條,還真就讓弟兄們跑起來了!末將打了半輩子仗,做夢都不敢想還有這種事!”
    蕭逸塵沒有說話。
    他勒住韁繩,停在路邊,看著那支重新變得生龍活虎,正以驚人速度向前推進的龐大軍隊。
    他又緩緩地,回過頭,看向隊伍中間,那輛被一百名鬼麵親兵護衛著的,奢華的馬車。
    那個女人,又回到了她的世界裏。
    她甚至沒出來看一眼自己創造的奇跡。
    仿佛這一切,對她而言,不過是隨手為之,不值一提。
    一種前所未有的無力感,混合著一絲他自己都不願承認的敬畏,攫住了他的心髒。
    龐萬裏還在他耳邊喋喋不休:“王爺,您說王妃娘娘的腦袋到底是怎麽長的?怎麽什麽都懂啊!打仗懂,醫術懂,現在連怎麽走路省勁兒都懂!”
    “這天下,還有她不懂的事兒嗎?”
    ……
    “跑!都給老子跑起來!”
    張烈的馬鞭,狠狠抽在一名掉隊士兵的背上,帶起一道血痕。
    “一群廢物!還沒看見敵人的影子,就想躺下等死嗎!”
    官道上,二十萬大軍拖成了一條長長的,蠕動的懶蛇。士兵們個個麵如土色,甲胄歪斜,手中的長槍成了拐杖,每一步都像灌了鉛。
    怨氣,在隊伍中無聲地蔓延。
    副將策馬追上張烈,滿臉都是為難之色。
    “尚書大人,不能再這麽逼了!弟兄們都是步卒,連著追了十天,每日行軍近百裏,已經是極限了!”
    “極限?”張烈雙目赤紅,狀若瘋魔:“老子的極限還沒到,他們就不能停!”
    他不能停。
    自從得知蕭逸塵繞過雲州,直撲景州和欽州之後,他就瘋了一樣地率領大軍追擊。
    他以為,那支孤軍深入的叛軍,必然是疲憊之師,隻要自己咬緊牙關追上去,就能一戰而定。
    可他追了十天。
    十天裏,他收到的戰報,一封比一封讓他心驚。
    “報——!鎮北軍前鋒已於昨日攻破楚州!”
    “報——!鎮北軍主力已拿下信陽!”
    “報——!尚書大人!宿州……宿州也降了!”
    蕭逸塵的軍隊,就像一道根本無法捕捉的鬼影,他每以為自己快要追上了,對方卻總能出現在一個讓他匪夷所iS所思的地方。
    那支軍隊,仿佛不知疲倦,不會饑餓,他們不攻堅城,不戀錢糧,唯一的目的,就是前進。
    瘋狂地前進!
    “報——!”
    又一個斥候瘋了似的衝了過來,戰馬在跑到近前時,口吐白沫,轟然倒地。
    張烈的心髒,猛地一沉。
    “說!那小崽子又跑到哪裏去了!”
    斥候連滾帶爬地跪倒在地,聲音裏帶著哭腔。
    “尚書……尚書大人……鎮北軍……於今日清晨,兵臨撫州城下!”
    慶州!
    張烈的大腦,嗡的一聲,一片空白。
    他身邊的所有將領,全都倒吸了一口涼氣。
    慶州,距離他們現在的位置,足足八百裏!
    他們在這裏苦苦追趕,而敵人,已經把他們甩開了八百裏!
    “噗——”
    張烈再也忍不住,又是一口老血噴出,身體在馬背上搖搖欲墜。
    完了。
    追不上了。
    這輩子都追不上了。
    那根本不是一支軍隊,那是一群怪物!
    一種前所未有的恐懼和絕望,攫住了他的心髒。他知道,他憑借自己的力量,再也無法阻擋這支已經徹底瘋狂的軍隊。
    “來人!”他用盡全身力氣,發出了一聲嘶吼:“筆墨伺候!”
    他不能就這麽輸了。
    他還有最後一張牌。
    武安侯,陳慶之!
    他一把抓過親兵遞來的紙筆,趴在馬背上,用顫抖的手,寫下了那封足以決定大周國運的軍令。
    “八百裏加急!傳令武安侯陳慶之!”
    “命其部,立刻放棄原定計劃,全速趕赴慶州布防!”
    “告訴他!蕭逸塵的叛軍,五日之內,必破慶州!”
    “若有延誤,讓他提頭來見!”
    寫完最後一個字,他將信紙胡亂塞進信筒,交給一名親兵。
    “去!騎最好的馬!就算馬跑死了,你用腿跑,也要把信送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