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章 久違的全員指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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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京城,這座見證了數個王朝興衰更替的古老心髒,在共和國的旗幟下,跳動著一種與海州截然不同的脈搏。
    如果說沐瑤親手締造的海州,是一座充斥著蒸汽、鋼鐵與汗水,每一個齒輪都為了“開拓”二字而瘋狂轉動的未來之城。
    那麽京城,便是一個披著共和國新衣,內裏卻依舊被權貴、資本與盤根錯節的利益網絡所包裹的巨大名利場。
    當沐瑤乘坐的黑色蒸汽專列緩緩駛入京城西站時,她透過車窗,敏銳地捕捉到了這座城市在過去一年多時間裏的微妙變化。
    街道依舊寬闊,但往來的馬車與蒸汽汽車中,屬於孔氏商行的徽記變得隨處可見,其奢華程度甚至超過了政府的公務車輛。
    城中最好的地段,幾座融合了新舊風格的宏偉建築拔地而起,那是共和國首富孔家的私人宅邸與俱樂部,其規模與氣派,幾乎要與不遠處的總府大樓分庭抗禮。
    更讓她在意的,是街麵上巡邏士兵的臂章。
    他們不再是混編的京城衛戍部隊,而是清一色的、隸屬於第四集團軍的“山貓”徽記。
    那是劉相誌的部隊。
    車門打開,前來迎接的,是京城市長和一眾留守官員。
    他們臉上的笑容謙卑而熱切,但沐瑤的目光越過他們,看到了站在人群後方,並肩而立的兩個身影。
    一個,是孔氏家族的當代掌門人,孔雲輝。
    他年約四旬,身形微胖,穿著一身剪裁合體的新式禮服,臉上掛著商人特有的、無可挑剔的和煦笑容。
    他手中盤著兩顆溫潤的玉石,眼神精明而深邃,仿佛能計算出世間萬物的價值。
    另一個,則是第四集團軍總司令,劉相誌。
    他身材魁梧,一身筆挺的陸軍將領製服被肌肉撐得鼓鼓囊囊,臉上是一道從眉骨延伸到嘴角的猙獰刀疤,那是舊時代戰爭留下的印記。
    他沒有笑,隻是用一種審視的、帶著幾分桀驁的目光,遠遠地看著沐瑤。
    一個掌握著共和國近半的財富,一個控製著數十萬最精銳的陸軍。
    如今,他們站在一起,便是一股足以讓任何統治者側目的力量。
    沐瑤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她隻是淡淡地點了點頭,無視了市長伸過來想要攙扶的手,徑直走向為她準備的專車。
    空氣中,無形的交鋒已經開始。
    ……
    共和國總府,議事大廳。
    巨大的圓形會議桌旁,坐滿了共和國的文武重臣。
    這裏曾是沐瑤一言九鼎,意誌貫徹如鐵的地方。
    但今天,氣氛卻格外凝重。
    沐瑤端坐於總統主位,她的左手邊,坐著以孔雲輝為首的文官集團和資本家代表。
    她的右手邊,則是以劉相誌為首的陸軍將領們。
    涇渭分明,壁壘森嚴。
    龐萬裏,這位剛剛被火線任命的陸軍總司令,穿著一身嶄新的總司令製服,坐在劉相誌的下首。
    他的表情憨厚依舊,但腰杆挺得筆直,眼神銳利地掃視著在場的每一個人。
    他能清晰地感覺到,對麵那些西裝革履的商賈,以及身邊這些驕兵悍將們投來的,或輕蔑、或審視、或敵意的目光。
    他就像一頭闖入了狼群的雄獅,孤身一人,卻氣勢不減。
    會議開始,在例行公事地匯報了一些無關痛癢的政務後,孔雲輝清了清嗓子,率先發起了進攻。
    “總統閣下,”他站起身,微微躬身,姿態放得極低,語氣卻充滿了悲天憫人的沉痛:“您一路舟車勞頓,本不該拿這些煩心事來打擾您。但盧梁海峽的戰報,實在是……實在是讓每一個心係共和國的公民,痛心疾首啊!”
    他環視一周,聲音充滿了感染力:“一萬八千二百三十七名優秀的共和國青年,我們看著他們穿上嶄新的軍裝,滿懷著對您的崇敬和對共和國的忠誠,登上了那些我們用無數真金白銀堆砌起來的鐵甲艦。我們以為,他們是去為共和國開疆拓土,揚威海外。可結果呢?”
    他猛地一拍桌子,臉上的悲痛變成了憤怒:“他們甚至沒能看到敵人的海岸線,就永眠於冰冷的海底!二十五艘巡洋艦,那是我們從全國人民的口中省出來,從每一座工廠的利潤裏擠出來的血汗錢!就這麽,葬送在了一場毫無意義的、傲慢輕敵的軍事冒險之中!”
    “總統閣下,我們不是質疑您的權威。”孔雲輝話鋒一轉,重新變得懇切:“我們隻是想問,這一切,值得嗎?為了一個彈丸之地的朝和國,付出如此慘烈的代價,這筆賬,究竟是怎麽算的?”
    他的話音剛落,劉相誌便冷哼一聲,站了起來。
    他不像孔雲輝那樣講究言辭藝術,他的話,像他的刀疤一樣直接而凶狠。
    “算賬?這筆賬根本就不用算!從一開始,這就是個錯誤的決定!”
    他洪亮的聲音在議事廳裏回蕩:“我早就說過,海軍,就是個吞金的無底洞!把能裝備我們十個陸軍師的軍費,拿去造那些漂在水上的鐵棺材,有什麽用?”
    他的目光毫不避諱地直視沐瑤:“總統閣下,您看看地圖!我們真正的敵人,不在海上,而在北方!陳慶之的‘革命軍’,那群泥腿子,在我們的眼皮子底下,占據了北方十八州!他們煽動民眾,搞分化,那才是我們心腹大患!”
    “我的第四集團軍,還有其他兄弟部隊,幾十萬陸軍將士,枕戈待旦,就等著您一聲令下,揮師北伐,完成統一大業!”
    “可我們得到了什麽?陳舊的裝備,削減的軍餉!我們的士兵,啃著幹糧,穿著打補丁的軍服,守衛著共和國的疆土。”
    “而海軍呢?他們喝著朗姆酒,吃著牛排,開著燒煤的鐵船,出去送死!”
    “我劉相誌是個粗人,不懂什麽‘製海權’的大道理。我隻知道,國土,是要靠我們陸軍的兄弟們,用兩條腿一步一步走下來,用手裏的步槍一寸一寸打下來的!”
    “請總統閣下收回成命,停止這種窮兵黷武的對外擴張,將所有資源都集中到陸軍,讓我們去打一場真正該打的仗——收複北境,統一炎黃!”
    “劉司令說得對!必須優先統一!”
    “海軍的失敗,證明了陸權才是根本!”
    “請總統閣下三思,不能再拿國運去賭了!”
    一時間,滿堂的文武官員紛紛附和,群情激奮,仿佛沐瑤是什麽一意孤行的昏聵君主,而他們,則是犯顏直諫的忠臣。
    壓力如潮水般,從四麵八方向著主位上那個高瘦的身影湧去。
    沐瑤始終靜靜地聽著,臉上波瀾不驚,仿佛他們聲討的,是另一個與她毫不相幹的人。
    直到議事廳裏的聲浪漸漸平息,所有人的目光都重新聚焦在她身上,等待著她的反應時,她才緩緩開口。
    “說完了?”
    她的聲音很輕,卻帶著一種奇異的穿透力,瞬間讓整個大廳落針可聞。
    她沒有看慷慨陳詞的孔雲輝和劉相誌,而是將目光投向了窗外,仿佛在看一片虛無。
    “盧梁海峽之戰,從戰術層麵看,是慘敗。指揮官愚蠢,士兵死得毫無價值。這一點,我承認。”
    “但是,”她的語氣微微一轉,帶上了一絲冰冷的鋒利:“從戰略層麵看,我們贏了。朝和國經營了上百年的海軍主力,在一天之內,被我們從海上徹底抹去。他們的造船廠,一年也造不出五艘堪用的福船。而我們,海州的造船廠,一個月可以下水十艘‘欽州’級。”
    她伸出兩根纖秀的手指,動作優雅,話語卻充滿了血腥味。
    “最多兩個月,我會重建一支比之前更強大的南海艦隊。而朝和國,兩年也無法恢複元氣。”
    她的目光終於收了回來,冷冷地掃過在場的每一個人:“所以,兩個月後,我會親率艦隊,在江戶灣登陸。給我半年時間,如果半年之內,我還不能將朝和國從地圖上徹底抹掉,你們今天所有對我的指控,我都接受。”
    眾人被她話語中那股絕對的自信和冷酷所震懾,一時竟無人敢反駁。
    還是孔雲輝反應最快,他立刻抓住了沐瑤話語中的邏輯漏洞,再次笑道:“總統閣下,我們欽佩您的魄力和決心。但問題是,就算您能輕易滅掉朝和國,那又如何?”
    “一個貧瘠的島國,遍地都是不服王化的賤民,我們占領它,需要投入多少人力物力去維持統治?這根本就是一筆虧本的買賣!我們為什麽要去打這樣一場不劃算的仗?”
    “不劃算?”沐瑤笑了,那是她今天第一次露出笑容,卻比冰雪還要寒冷:“孔委員,你是個商人,隻懂得計算眼前的盈虧。而我,是這個國家的總統,我看到的是未來。”
    “我打朝和國,不是為了它那點貧瘠的土地,不是為了那些不值錢的賤民。”
    “我是為了它地下的煤!為了它海裏的魚!為了它數以百萬計的、可以被送進礦井和工廠的廉價勞動力!”
    “更是為了,給這頭剛剛睜開眼睛的共和國雄獅,磨礪出一口能夠撕碎一切敵人的獠牙!”
    “至於你說的北伐……”沐瑤的目光轉向劉相誌,眼神中的輕蔑不加掩飾:“陳慶之和他的工農正府,是心腹大患,沒錯。”
    “但他們現在,不過是一群穿著草鞋,拿著簡陋武器的農民。”
    “而我們,擁有鐵路,擁有兵工廠,擁有碾壓他們的工業實力。對付他們,是早晚的事,但不是現在。”
    “先對外,後對內。先用一場酣暢淋漓的對外戰爭,掠奪足夠的資源,整合內部的意誌,將整個共和國鍛造成一架高效運轉的戰爭機器。”
    “到那時,再回過頭來對付北境,不過是牛刀小試。”
    她站起身,雙手撐在桌麵上,身體微微前傾,一股無形的、君臨天下的氣場瞬間籠罩了整個議事廳。
    “我的戰略,就是如此。這場對朝和國的戰爭,沒有商量的餘地,必須打!”
    她的聲音不大,卻字字如鐵,砸在每個人的心上。
    議事廳內,死一般的寂靜。
    就在所有人都以為這場交鋒將以沐瑤的強硬壓製而告終時,孔雲輝卻再次笑了起來。
    這一次,他的笑容裏,多了一絲不易察覺的、穩操勝券的意味。
    “總統閣下說的是,您的戰略,我們這些凡夫俗子自然是無法完全領會的。我們也都絕對支持您,畢竟,您才是共和國的締造者,是無可爭議的第一人。”
    他話鋒一轉,語氣變得意味深長:“可是,總統閣下……您有沒有想過,您高瞻遠矚,但京城的萬千民眾,未必能理解您的苦心。”
    “您為了共和國的未來,常年坐鎮海州,將京城的一切事務都托付給我們。”
    “我們這些人,殫精竭慮,勉力維持,倒也不敢說有什麽功勞。”
    “但民眾的眼睛是雪亮的。他們隻看到,總統常年不在京城,卻為了一個遙遠的島國,讓上萬子弟兵白白送死。”
    “他們隻看到,孔氏商行在您的政策指導下,生意越做越大,而他們自己的日子,卻並沒有好過多少。”
    “悠悠眾口,最是難防啊。”
    劉相誌也適時地接話,聲音沉悶:“陸軍的將士們也是。他們隻認軍令,但軍令的背後,是總統的威望。如果連普通百姓都開始質疑總統的決策,那我們這些帶兵的人,也很難做。”
    這番話,如同一把溫柔的刀子,精準地捅向了沐瑤權力的根基——民心與軍心。
    他們不再直接反對她的政策,而是巧妙地將自己塑造成了為她維持統治、安撫民心的“功臣”,同時又含蓄地暗示著沐瑤權力的根基——民心與軍心,正在被他們悄無聲息地侵蝕。
    他們不再直接反對她的政策,而是巧妙地將自己塑造成了為她維持統治、安撫民心的“功臣”,同時又含蓄地指出,如果她一意孤行,這個根基將會動搖。
    一時間,整個議事大廳的空氣仿佛都凝固了。
    所有的目光,或同情,或幸災樂禍,或緊張,都匯聚在主位上那個始終沉默的女人身上。
    他們想看她如何應對這場由她親手扶植起來的資本與軍閥勢力的聯合逼宮。
    龐萬裏坐在劉相誌的身側,魁梧的身軀繃得像一塊岩石。
    他那雙習慣了沙場的眼睛,看不懂這字裏行間的機鋒,但他能感覺到那撲麵而來的惡意。
    他心中的怒火在燃燒,拳頭在桌下捏得咯吱作響。
    在他看來,這些人都是沐瑤一手提拔起來的,如今卻像一群喂飽了的狼,反過來要噬咬主人。
    他幾次想要站起來,用最直接的方式為沐瑤辯護,卻都被沐瑤一個若有若無的、平靜的眼神製止了。
    大廳裏死一般的寂靜。
    所有人都以為,接下來將是雷霆之怒。
    他們等待著女總統用她一貫的鐵腕,將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挑戰者碾得粉碎。
    然而,沐瑤的反應卻超出了所有人的預料。
    她靜靜地聽完了劉相誌那近乎威脅的陳述,臉上的表情沒有絲毫變化。
    她甚至沒有去看那兩個咄咄逼人的男人,而是將目光轉向了窗外,仿佛在欣賞京城午後那略顯灰蒙的天空。
    許久,她才緩緩開口,聲音輕得像一片羽毛,卻帶著一種奇異的穿透力,瞬間讓整個大廳落針可聞。
    “說完了?”
    三個字,不帶任何情緒,卻讓剛剛還慷慨陳詞的孔雲輝和劉相誌心頭一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