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5章 這是衛國戰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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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海州,東港區,第一造船廠。
    夜已經深了,但這裏卻亮如白晝。上百個巨大的探照燈將三號船塢照得沒有一絲陰影,數萬名工人像是不知疲倦的螞蟻,攀爬在巨大的鋼鐵骨架上。
    焊花四濺,如同夏夜的螢火,連綿不絕。刺耳的切割聲、沉重的敲擊聲、聲嘶力竭的號子聲,匯成了一曲屬於工業時代的、狂熱而悲壯的交響樂。
    這裏,就是炎黃共和國的心髒,是兩百萬革命軍的希望所在。
    船塢之中,一艘巨艦的龍骨已經鋪設完畢,巨大的肋骨結構衝天而起,如同遠古巨獸的骸骨,充滿了原始而野蠻的力量感。
    “複仇者”號。
    陳慶之站在百米高的龍門吊上,海風吹得他那件洗得發白的舊軍大衣獵獵作響。他的頭發已經花白了大半,眼窩深陷,臉頰上沒有一絲多餘的肉,隻有刀削斧鑿般的線條。
    三年來,他幾乎就住在了這裏。
    每當他閉上眼睛,腦海裏就會浮現出沐瑤離開時的那個眼神,冰冷、決絕,像一把刀子,將他的心剜得鮮血淋漓。
    “你想告訴我,現在的我,連做你對手的資格都沒有?”
    “好……好得很!”
    那晚的嘶吼,仿佛還在耳邊回蕩。那份被碾碎的尊嚴,那份無能為力的屈辱,像毒蛇一樣,日日夜夜啃噬著他的靈魂。
    恨嗎?
    陳慶之不知道。
    他隻知道,他要造船,造出世界上最大的船,然後跨過那片海,去到那個女人麵前,問她一句為什麽。
    哪怕得到的答案,是又一次的羞辱。
    “總司令,夜深了,您該去休息了。”
    一個憨厚的聲音在身後響起,龐萬裏提著一個飯盒,一步三晃地爬了上來。這個鐵塔般的漢子,如今也瘦了一大圈,眼裏的紅血絲比陳慶之隻多不少。
    “你也一樣。”陳慶之沒有回頭,目光依舊死死地盯著下方那具鋼鐵骨架,“三號鍋爐今晚能點火嗎?”
    “能。”龐萬裏把飯盒遞過去,歎了口氣,“程耿那小子親自盯著呢。不過……‘血祭’方案的傷亡率,實在是太高了。這個月,光是鍋爐試壓炸死的,就有三百多個小夥子。都是好兵啊,連二十歲都不到。”
    龐萬裏的聲音裏帶著一絲不忍。
    “血祭”方案,是陳慶之親自定下的。為了追趕進度,取消所有安全冗餘,將所有設備超負荷運轉。工人三班倒,機器不停歇。一旦出現故障,就用人命去填。
    這是一個用鮮血和生命澆築奇跡的瘋狂計劃。
    陳慶之接過飯盒的手頓了一下。飯盒裏是兩個黑乎乎的窩頭和一點鹹菜,這就是他這位共和國總司令的晚餐。
    “老龐。”陳慶之的聲音沙啞得可怕,“你告訴我,三百多條人命,和整個國家的未來,哪個更重?”
    龐萬裏張了張嘴,說不出話來。
    “她是對的。”陳慶之自嘲地笑了笑,狠狠地咬了一口窩頭,那粗糙的口感剌得他喉嚨生疼,“人命,是這個世界上最廉價的東西。在絕對的力量麵前,再多的熱血和犧牲,都隻是個笑話。”
    他想起了裕城,那十萬具連姓名都來不及留下的屍體。
    他想起了海州城外,那支如同天神下凡般的無敵艦隊。
    沐瑤用最殘酷的方式,給他上了最深刻的一課。
    “總司令,您別這樣想。”龐萬裏看著陳慶之的側臉,心裏一陣發酸,“您和她不一樣。您心裏裝著每一個戰士,每一個百姓。而她……”
    龐萬裏把那個“妖女”的稱呼咽了回去。
    “她就是個瘋子。”
    “是啊,瘋子。”陳慶之咀嚼著窩頭,眼神卻飄向了遙遠的西方,“一個想用一己之力,把整個世界都拖入她那場瘋狂戲劇裏的瘋子。”
    他不懂她最後的計劃到底是什麽。
    去歐羅巴建立一個更恐怖的帝國?發動世界大戰?然後讓自己去打敗她,成為救世主?
    這聽起來就像是天方夜譚。
    但陳慶之不敢賭。
    他怕,怕那一切都是真的。
    他怕自己再晚去一天,那個女人就會在瘋狂的道路上走得更遠,直到萬劫不複。
    “我必須去。”陳慶之將最後一口窩頭咽下,仿佛咽下了一塊石頭,“無論如何,我必須去阻止她。”
    “我們都陪著您。”龐萬裏重重地點了點頭,“刀山火海,我們一起闖。”
    就在這時,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從下方傳來。
    “總司令!龐部長!”負責情報工作的程耿連滾帶爬地跑上龍門吊,他年輕的臉上滿是焦急和困惑,“出事了!”
    “什麽事?慢慢說。”陳慶之皺起了眉頭。
    “我們的……我們的遠洋雷達站,剛剛捕捉到了一組非常奇怪的信號!”程耿喘著粗氣,將一份電報遞了過來,“在海州以東八百公裏的海域,出現了一個……一個規模龐大到無法想象的艦隊!”
    “艦隊?”龐萬裏一把搶過電報,瞪大了眼睛,“哪來的艦隊?我們自己的船都在港裏趴著呢!”
    陳慶之的心猛地一沉,一種不祥的預感湧上心頭。
    “信號特征分析出來了嗎?”他沉聲問道。
    “分析出來了……”程耿的臉色變得極其古怪,甚至帶著一絲荒謬,“信號特征……和三年前,沐瑤離開時,那支護送她的艦隊……完全吻合。”
    “什麽?!”龐萬裏失聲叫了出來,“她的艦隊?她回來幹什麽?難道是……”
    難道是她後悔了?難道是她想通了,回來找總司令了?
    龐萬裏的腦子裏閃過一絲天真的喜悅。
    但陳慶之的臉色,卻瞬間變得慘白。
    不對!
    絕對不對!
    如果沐瑤要回來,她有無數種方式可以提前通知自己。她擁有這個世界上最先進的通訊技術,她甚至可以像三年前那樣,直接把飛行器開到總督府的露台上。
    她絕不會用這種方式,帶著一支龐大的戰鬥艦隊,不打任何招呼,悄無聲息地逼近海州。
    這不像是久別重逢。
    這更像是……一場狩獵。
    “命令!”陳慶之的聲音在顫抖,他幾乎是吼出來的,“命令海州港所有單位,立刻進入一級戰備狀態!拉響最高級別的空襲警報!”
    “所有防空炮台,解除保險!所有岸防部隊,進入陣地!”
    “快!快!!”
    程耿和龐萬裏都被陳慶之這突如其來的、近乎歇斯底裏的命令嚇到了。他們從未見過如此失態的總司令。
    “總司令,會不會是搞錯了?”龐萬裏還抱著一絲幻想,“萬一……萬一她隻是路過呢?”
    “沒有萬一!”陳慶之死死地抓著欄杆,指關節因為用力而泛白,那雙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地盯著東方那片漆黑的海麵。
    “她不是來見我的。”
    “她是來……殺我的。”
    話音未落。
    嗚——嗚——嗚——
    淒厲尖銳的防空警報聲,劃破了海州寧靜的夜空。
    正在船廠裏揮汗如雨的工人們,正在營房裏酣睡的士兵們,正在街頭巷尾巡邏的警衛們,所有人都被這突如其來的警報聲驚動了。
    他們茫然地抬起頭,看向那片深邃的夜空。
    發生了什麽?
    緊接著,他們看到了。
    在地平線的盡頭,海與天的交界處,突然亮起了一片密密麻麻的、如同繁星般的光點。
    那些光點迅速升高,在空中劃出一道道優美的、卻又充滿了死亡氣息的弧線,朝著海州的方向,呼嘯而來。
    那是……導彈。
    是比炎黃共和國現有的任何一種武器都要先進的,艦載巡航導彈。
    足足有上百枚。
    轟——!
    第一枚導彈,精準地命中了東港區最高的建築——那座新建的、高達兩百米的海事瞭望塔。
    巨大的火球衝天而起,將半個夜空都染成了血紅色。劇烈的爆炸聲,震得整個海州城都在顫抖。
    緊接著,是第二聲,第三聲……
    轟!轟!轟!轟!
    如同末日降臨。
    密集的爆炸聲連成一片,火光吞噬了碼頭,吞噬了倉庫,吞噬了那些剛剛建成的防空炮台。
    陳慶之站在龍門吊上,任由那狂暴的衝擊波吹得他幾乎站立不穩。
    他眼睜睜地看著,那些他親手建立起來的一切,在火海中化為烏有。
    他眼睜睜地看著,那些曾經對他報以無限希望的戰士和工人,在爆炸中被撕成碎片。
    他的大腦一片空白。
    為什麽?
    雲娥……
    這真的是你嗎?
    你真的……要親手毀掉我們共同創造的一切嗎?
    就在他失神的那一刻,一枚拖著長長尾焰的導彈,越過他的頭頂,帶著死神的尖嘯,直直地朝著他腳下那座巨大的船塢,朝著那艘承載了他所有希望和痛苦的“複仇者”號,狠狠地紮了下去!
    “不——!”
    淒厲的嘶吼聲從陳慶之的喉嚨裏迸發出來,那聲音裏充滿了絕望和不敢置信。
    他眼睜睜地看著那枚導彈,像一顆燃燒的流星,拖著死亡的尾焰,精準地紮進了“複仇者”號那巨大的、尚未完工的艦體中部。
    時間,在這一刻仿佛被無限放慢。
    他能看清導彈穿透層層甲板時濺起的火花。
    他能看清船塢下方,那些還沒來得及撤離的工人們,臉上那驚恐到扭曲的表情。
    他甚至能聞到空氣中,那股死亡來臨前特有的、硫磺和鋼鐵混合的味道。
    然後,就是一片足以灼傷視網膜的白光。
    轟隆——!!!
    一聲比之前任何一次爆炸都要恐怖的巨響,在三號船塢內炸開。
    陳慶之隻覺得一股無法抗拒的巨力從腳下傳來,整個百米高的龍門吊,像是被巨人狠狠地踹了一腳,劇烈地搖晃起來。
    “總司令!小心!”
    龐萬裏嘶吼著,用他那鐵塔般的身軀死死地護住了陳慶之,兩人一起被狂暴的衝擊波掀翻在地,順著光滑的鋼板一路滑行,直到撞在另一側的護欄上才停下來。
    “噗!”
    陳慶之猛地噴出一口鮮血,五髒六腑都像是移了位,耳朵裏嗡嗡作響,什麽都聽不見,隻有一片死寂的轟鳴。
    他掙紮著,想要爬起來。
    可龐萬裏的身體像山一樣壓在他身上,一動不動。
    “老龐?老龐!”
    陳慶之慌了,他用力地推著龐萬裏。
    “咳咳……我……我沒事……”龐萬裏艱難地轉過頭,他的後背被飛濺的彈片劃開了一道深可見骨的口子,鮮血染紅了他整個背部,但他臉上卻帶著一絲慶幸的傻笑,“還好……還好您沒事……”
    陳慶之的心像是被狠狠地揪了一下。
    他顧不上自己身上的傷,顫抖著手,想要去扶龐萬裏。
    但他的目光,卻不由自主地越過龐萬裏的肩膀,投向了下方的船塢。
    那裏,已經變成了一片火海。
    “複仇者”號,那頭承載了整個國家希望的鋼鐵巨獸,此刻正發出一陣陣令人牙酸的悲鳴。
    它的艦體中部,被炸開了一個直徑超過三十米的恐怖大洞,烈火和濃煙從洞口噴湧而出。巨大的龍骨在超高溫的炙烤下,開始扭曲、變形。
    無數的工人,那些前一秒還在為之奮鬥的鮮活生命,此刻已經變成了火海中焦黑的屍體。
    完了。
    一切都完了。
    三年的心血,幾十萬人的努力,數不清的犧牲……
    就在這短短的幾分鍾內,被摧毀得一幹二淨。
    “為什麽……”
    陳慶之跪在冰冷的鋼板上,雙手無力地垂下,眼中沒有淚水,隻有一片死寂的灰敗。
    “為什麽會這樣……”
    他想不通。
    他真的想不通。
    如果沐瑤真的想毀掉自己,三年前,她有無數次機會。她根本不需要給自己三年的時間,讓自己造出這樣一艘巨獸,然後再親手將它摧毀。
    這不合邏輯。
    這不像那個算無遺策、永遠將利益最大化的沐瑤會做出的事情。
    “總司令!這不是沐總統的命令!絕對不是!”
    程耿連滾帶爬地跑了過來,他的臉上被熏得漆黑,一隻眼睛被飛濺的碎石劃傷,鮮血直流,但他卻渾然不覺。
    “我們的通訊部截獲了敵軍艦隊的內部通訊!雖然經過了最高級別的加密,但我們的破譯專家拚死破解了一小段!”
    程耿將一張沾滿了血汙和油漬的紙條,塞到了陳慶之的手裏。
    “您看!他們的指揮官,在下達攻擊命令的時候,稱呼的是……‘女王陛下’!而不是‘沐總統’!”
    女王陛下?
    陳慶之的瞳孔猛地一縮。
    這個稱呼,他記得。
    那是歐羅巴聯邦的臨時總統,那個叫伊麗莎白的女人。
    沐瑤曾經在情報簡報裏提到過她,說她是一個聰明的、有野心的女人,是她扶植起來的代理人。
    難道……
    一個瘋狂的、卻又無比合理的念頭,瞬間在陳慶之的腦海中炸開。
    是她!
    是伊麗莎白!
    是那個女人,背叛了沐瑤!她動用了沐瑤留下的艦隊,對海州發動了這場卑鄙的偷襲!
    “快!馬上聯係沐瑤!”陳慶之像是抓住了最後一根救命稻草,他一把抓住程耿的衣領,嘶吼道,“用我們最高級別的秘密頻道!告訴她海州發生的一切!告訴她伊麗莎白叛變了!”
    隻要聯係上她,一切就還有挽回的餘地!
    隻要讓她知道真相,她一定會回來的!她一定會帶著她的力量,回來懲罰這些叛徒!
    然而,程耿接下來的話,卻像一盆冰水,將他從頭澆到腳。
    “不行啊,總司令!”程耿的聲音裏帶著哭腔,“我們試過了!所有的秘密頻道,都石沉大海,沒有任何回應!就好像……就好像沐總統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了一樣!”
    消失了?
    怎麽會消失?
    陳慶之的大腦飛速運轉。
    他想起了沐瑤離開前,那艘造型科幻的飛行器。
    他想起了她那隻散發著詭異藍光、擁有著神明般力量的左手。
    他想起了龐萬裏帶來的情報,沐瑤在歐羅巴推行暴政,建造通天塔,把自己變成了一個徹頭徹尾的怪物。
    一個又一個的碎片,在他的腦海中拚接起來。
    一個更加殘酷,更加讓他無法接受的真相,漸漸浮出水麵。
    或許……
    從一開始,就沒有什麽背叛。
    伊麗莎白,不過是她推到台前的一顆棋子。
    這場襲擊,根本就是她親手策劃的!
    她為什麽不回應秘密頻道?
    因為她根本就不想回應!她就是要讓自己陷入絕境,就是要讓自己眼睜睜地看著一切被毀滅!
    她為什麽讓手下稱呼“女王陛下”?
    那是演戲!是演給自己看的!她就是要用這種方式,給自己留下一絲幻想,讓自己在希望和絕望之間,被反複折磨!
    “哈哈……哈哈哈哈……”
    陳慶之突然笑了起來。
    那笑聲,比哭還難聽,充滿了無盡的悲涼和自嘲。
    “我真傻……我真是天底下最傻的傻瓜……”
    他鬆開程耿的衣領,踉蹌著站了起來。
    他看著那片火海,看著那艘正在緩緩沉沒的“複仇者”號,看著那些在烈火中掙紮的生命。
    “雲娥……你好狠的心啊……”
    他喃喃自語,一滴血淚,從他的眼角滑落。
    他終於明白了。
    什麽世界和平,什麽人類統一,什麽新世界的劇本……
    全都是假的!
    從頭到尾,都隻是她的一場遊戲!
    一場她為了滿足自己那變態的、扭曲的控製欲,而導演的一場彌天大戲!
    她把自己塑造成魔王,把自己塑造成救世主,把全世界的人都玩弄於股掌之上!
    而自己,就是這場大戲裏,最可悲,也最可笑的那個小醜。
    她給了自己三年的希望,讓自己像個傻子一樣,拚了命地去追趕她的背影。
    然後在自己離她最近的時候,她又毫不留情地,將自己擁有的一切,連同那份可笑的愛意,一起碾得粉碎。
    她就是要用這種方式告訴自己:
    陳慶之,你,永遠都贏不了我。
    你的一切,都是我給的。我想給你,就能給你。我想收回,隨時都能收回。
    “總司令!您怎麽了?您別嚇我啊!”
    龐萬裏看著狀若瘋魔的陳慶之,嚇得魂飛魄散。
    “是啊,總司令!現在不是傷心的時候!敵人的攻擊還在繼續!我們需要您下命令啊!”程耿也焦急地喊道。
    轟!轟!轟!
    第二波導彈,接踵而至。
    這一次,攻擊的目標,不再是船廠,而是海州城的居民區、行政中心、以及革命軍的後勤倉庫。
    一時間,火光衝天,哭喊遍野。
    這座曾經被譽為“東方明珠”的繁華都市,在短短十幾分鍾內,就變成了一座人間地獄。
    陳慶之閉上了眼睛。
    當他再次睜開時,那雙眼睛裏,所有的悲傷、痛苦、和愛戀,都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徹骨的、足以凍結靈魂的冰冷。
    “傳我命令。”
    他的聲音,平靜得可怕。
    “第一,命令所有岸防部隊,放棄外圍陣地,收縮防線,以巷戰姿態,固守海州核心城區。”
    “第二,命令所有防空部隊,放棄對空攔截,將所有炮口對準海麵。我要讓他們的登陸部隊,有來無回!”
    “第三,”陳慶之頓了頓,一字一句地說道,“以我的名義,向全國,向全世界,發布最高級別的戰爭通電。”
    他轉過身,看著龐萬裏和程耿,那張沾滿血汙的臉上,再也沒有一絲一毫的軟弱。
    “告訴所有人,偽善者沐瑤,已經撕下了她最後的麵具。她夥同歐羅巴的侵略者,對我們的家園發動了卑鄙的偷襲。”
    “從今天起,炎黃共和國與沐瑤及其麾下的一切反動勢力,進入不死不休的全麵戰爭狀態!”
    “這場戰爭,無關信仰,無關主義。”
    “這是衛國戰爭。”
    “是為了生存而戰。”
    陳慶之說完,不再理會身後的一切,大步走向龍門吊的另一端。
    他要去指揮部。
    他要去那張巨大的沙盤前。
    他要親手,將那個曾經被他視若神明的女人的名字,從“盟友”的位置上拿掉,然後,重重地插在“頭號敵人”的格子裏。
    既然你想要戰爭。
    那我就給你戰爭。
    既然你想看我痛苦。
    那我就讓你看看,一個被徹底碾碎了心髒的男人,到底能爆發出多麽可怕的力量。
    沐瑤。
    雲娥。
    從今往後。
    你我之間,隻剩血海深仇。……
    “轟——!”
    又是一聲驚天動地的巨響,這一次,是一枚重磅穿甲彈,直接貫穿了“複仇者”號的艦首。
    這艘還未出世便已夭折的巨艦,再也支撐不住,巨大的艦體發出一陣令人心碎的金屬斷裂聲,從中間一分為二,緩緩向著火海深處沉沒。
    那高高翹起的艦首,像是一隻不甘的、伸向天空的求救之手,最終,還是無力地被火焰和濃煙所吞噬。
    “不!我們的船!”
    “我的家啊!”
    “狗娘養的侵略者!老子跟你們拚了!”
    碼頭上,無數幸存的工人和士兵,看著這一幕,發出了絕望的嘶吼。
    “複仇者”號,不僅僅是一艘戰艦。
    它是這個新生國家工業的結晶,是無數人三年來的血汗和驕傲。
    現在,它沉了。
    連帶著所有人的希望,一起沉入了冰冷的海底。
    “撤退!所有人撤退!放棄碼頭!退守第二道防線!”
    一名滿臉是血的團長,揮舞著手槍,聲嘶力竭地吼叫著。
    但他的聲音,很快就被新一輪的炮擊聲所淹沒。
    這一次,不再是導彈。
    而是更加密集、更加狂暴的艦炮炮擊。
    海平麵上,那支龐大的歐羅巴艦隊,終於露出了它猙獰的全貌。
    五艘如同移動島嶼般的“始皇級”航空母艦,呈戰鬥隊形展開。它們的甲板上,無數閃爍著航行燈的戰機,正在依次起飛,像一群嗜血的禿鷲,盤旋在海州上空。
    而在航母周圍,是上百艘驅逐艦和巡洋艦。它們那密密麻麻的、閃爍著金屬寒光的炮管,正對著海州港,進行著無差別的覆蓋式炮擊。
    炮彈如同冰雹般落下。
    碼頭被掀翻,倉庫被夷平,剛剛建立起來的防禦工事,在絕對的火力麵前,脆弱得像紙一樣。
    “頂住!都給我頂住!”
    一名年輕的連長,躲在一截斷裂的水泥牆後,對著身邊僅剩的十幾個士兵吼道,“我們的援軍馬上就到!總司令不會拋棄我們的!”
    話音未落,一發炮彈在他身邊不遠處爆炸。
    狂暴的衝擊波,將他和那截水泥牆一起,掀上了半空,然後重重地摔在地上。
    “連長!”
    士兵們哭喊著撲了過去。
    但那名年輕的連長,已經沒有了呼吸。他那雙至死都圓睜著的眼睛裏,還倒映著漫天的火光。
    絕望,像瘟疫一樣,在守軍中蔓延。
    差距太大了。
    這不是一場勢均力敵的戰爭。
    這是一場徹頭徹尾的屠殺。
    炎黃的士兵,手裏拿著的還是拉著槍栓的步槍,肩膀上扛著的還是最老式的火箭筒。
    而他們的敵人,卻駕駛著這個世界上最先進的戰艦,用著超時代的武器,從他們無法觸及的距離,對他們進行著降維打擊。
    怎麽打?
    拿什麽打?
    用血肉之軀去填嗎?
    ……
    海州城,地下指揮部。
    這裏是原本為應對核戰爭而修建的地下掩體,此刻已經成了革命軍的臨時指揮中心。
    刺鼻的硝煙味和血腥味,混合著消毒水的味道,充斥在空氣中。
    受傷的士兵被不斷地抬進來,醫療兵們忙得滿頭大汗,但傷員實在是太多了,藥品和繃帶很快就見了底。
    整個指揮部,亂成了一鍋粥。
    隻有一個人,異常的平靜。
    陳慶之站在巨大的電子沙盤前,麵無表情地看著屏幕上那些不斷閃爍的紅色警報。
    沙盤上,代表著海州港的區域,已經是一片刺眼的血紅。一個個代表著己方單位的藍色光點,正在以驚人的速度熄滅。
    “總司令!”沐淵亭衝了進來,他的儒雅早已不見,一身筆挺的軍裝沾滿了灰塵和血跡,臉上滿是悲憤,“東港區失守了!李世忠將軍……為了掩護主力撤退,帶著他的警衛營,和敵人同歸於盡了……”
    李世忠。
    那個曾經因為冒進而被沐瑤免職,後來又被陳慶之重新啟用的鐵血海軍將領。
    他本該指揮著炎黃自己的艦隊,馳騁大洋。
    可現在,他卻隻能用這種最悲壯的方式,結束了自己的一生。
    陳慶之的身體,微不可察地晃了一下。
    但他沒有回頭,聲音依舊冷得像冰。
    “我知道了。”
    “總司令!”沐淵亭看著陳慶之那冷漠的背影,終於忍不住了,“您就一點都不痛心嗎?那都是跟我們一起從北境走出來的老兄弟啊!”
    “痛心?”陳慶之緩緩轉過身,那雙空洞的眼睛看得沐淵亭心裏一陣發毛。
    “淵亭兄,你告訴我,痛心有用嗎?眼淚能殺死敵人嗎?憤怒能換回兄弟們的命嗎?”
    “不能。”陳慶之替他回答了,“能殺死敵人的,隻有比他更冷的血,更硬的心,和更強的炮。”
    他指了指沙盤上,那些正在向海州集結的、代表著全國各地援軍的藍色箭頭。
    “我們的希望,不在這裏。在他們身上。”
    “我們現在要做的,不是在這裏流淚,而是要不惜一切代價,為他們爭取時間。”
    “用我們海州幾十萬軍民的命,為他們爭取到集結、開拔、抵達戰場的時間!”
    沐淵亭被陳慶之眼中那股瘋狂的決絕鎮住了。
    他張了張嘴,想說些什麽,卻發現任何語言,在如此殘酷的現實麵前,都顯得那麽蒼白無力。
    “報告!”
    一名通訊兵跑了進來,聲音因為激動而變了調。
    “總司令!西線的龐萬裏將軍急電!他的第十二集團軍,已經放棄了所有重裝備,以強行軍的速度,正在向海州急行軍!預計……預計最快兩天就能抵達!”
    “兩天?”陳慶之的眉頭緊鎖。
    兩天,太久了。
    按照歐羅巴聯軍的攻擊強度,海州城,根本撐不到兩天。
    他們的炮擊,隻是為了清除登陸障礙。
    真正的考驗,是接下來的登陸戰。
    “敵人的動向呢?”陳慶之問道。
    “報告總司令!”負責監控的參謀立刻回答,“敵人的炮擊強度正在減弱!根據無人機傳回的最後畫麵,他們的艦隊中,出現了大量的登陸艦!正在……正在朝一號和二號灘頭高速接近!”
    “他們要登陸了!”
    指揮部裏,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一旦讓敵人那裝備精良的陸軍成功登陸,建立起穩固的灘頭陣地,那對於守軍來說,將是滅頂之災。
    “命令。”陳慶之的聲音,斬釘截鐵。
    “程耿的中央警衛師,立刻增援一號灘頭。”
    “沐淵亭,你親自去二號灘頭,組織所有能動員的民兵、工人和後勤人員,挖戰壕,埋地雷,就算是用牙咬,也要把敵人給我擋在沙灘上!”
    “是!”
    程耿和沐淵亭同時立正,敬禮,然後轉身,頭也不回地衝了出去。
    指揮部裏,隻剩下了陳慶之和一群參謀人員。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沙盤上。
    那裏,無數個代表著敵軍登陸艦的紅色光點,像一群貪婪的螞蟥,正在迅速地逼近海州那脆弱的海岸線。
    空氣,仿佛凝固了。
    每一個人,都能聽到自己那劇烈的心跳聲。
    陳慶之緩緩地閉上了眼睛。
    他的腦海中,不受控製地,又浮現出了沐瑤的臉。
    那張曾經讓他魂牽夢繞,此刻卻又讓他恨之入骨的臉。
    他想起了七年前,在武安侯府的後花園,那個穿著鵝黃色長裙的少女,巧笑嫣然地對他說:“子由哥哥,等我。等我掃平這腐朽的天下,我就回來嫁給你。”
    他想起了三年前,在滄州北上的渡口,那個已經成為共和國總統的女人,將一本《鋼鐵是怎樣煉成的》塞進他的手裏,眼神複雜地對他說:“去吧,去北境。去看看一個真正的世界,該是什麽樣子。”
    他也想起了不久前,在海州總督府的頂樓,那個穿著血色長裙的魔王,居高臨下地看著他,嘴角帶著殘忍的笑意:“陳慶之,現在的你,連做我對手的資格都沒有。”
    謊言。
    欺騙。
    背叛。
    原來,他這一生,都活在一個巨大的騙局裏。
    他所愛的一切,所堅信的一切,都被那個女人,親手撕得粉碎。
    一股腥甜,湧上喉頭。
    陳慶之猛地睜開眼,強行將那口逆血咽了下去。
    不能倒下。
    現在還不能倒下。
    他還沒有親眼看到那個女人付出代價。
    他還沒有為這海州城幾十萬的冤魂,討回公道。
    他拿起桌上的紅色電話,接通了前線廣播站。
    “我是陳慶之。”
    他的聲音,通過無線電波,傳遍了海州城每一個還在冒著硝煙的角落,傳到了每一個正在絕望中掙紮的士兵耳中。
    “我知道,你們很痛,很絕望。”
    “我們曾經的信仰,我們為之奮鬥的一切,在一夜之間,變成了一個笑話。”
    “我們被欺騙了,被背叛了。”
    “那個我們曾經以為會帶領我們走向新世界的女人,親手將我們推向了地獄。”
    “但是!”
    陳慶之的聲音,陡然拔高,如同平地驚雷。
    “這,不是我們放棄的理由!”
    “看看你們的身邊!是你們的戰友,是你們的同胞!”
    “看看你們的身後!是我們的父母妻兒,是我們的家園!”
    “今天,我們退無可退!”
    “拿起你們的武器!擦幹你們的眼淚!”
    “就算是用我們的屍體,也要為身後的家園,築起一道鋼鐵的長城!”
    “告訴那些侵略者!我們炎黃的土地,寸土不讓!”
    “告訴那個背叛了我們的女人!我們不是任人宰割的羔羊!”
    “我們是人!是有尊嚴的,不屈的,炎黃人!”
    “為了炎黃!”
    陳慶之舉起拳頭,用盡全身的力氣,嘶吼出最後四個字。
    “死戰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