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幫叔父交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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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曹佑一生敬佩的人很多,種師道是其一。
    靖康中,種師道力主抗金。宋欽宗卻一意求和,將種師道幽禁。後種師道憂憤病死。當金軍攻入汴京,宋欽宗被俘的時候,發現金軍原來真的不多。他才痛哭流涕“不用種師道言,以至於此!”。
    宋人迫害種師道,金人將領攻入汴京後,卻厚待種家人,對種師道的侄兒誇讚種師道,說現在城破了,宋人終於知道種將軍的忠義了。
    曹佑自是知道種師道的忠義,對種師道生平了解頗深。
    所以他知道種師道曾在莊敏公章楶麾下,章楶向宋哲宗推薦種師道,誇種師道“他日必為朝廷名將帥”。
    他也知道,宋夏之戰大宋輸多勝少,每次求和幾乎都是西夏的經濟拖不起才開啟和談,在和談中對大宋敲詐夠了就“稱臣”。
    僅在宋哲宗時,章惇為相扛住朝野內外壓力,章楶為將大敗西夏。這次“和談”大宋才沒有送錢送地,而是拓邊千裏,繳獲牛羊十萬餘。西夏在宋哲宗駕崩,章楶老病之後,才敢再次出現在宋夏邊疆。
    曹佑曾想,若是能跟隨種公作戰,不知有多暢快。
    後來他想,若是能和種公一同在莊敏公麾下作戰,上有明君良相庇佑,他和種公隻需要跟隨莊敏公開疆拓土,複漢唐之盛,那才叫真正暢快。
    等他登臨高位,他的想法又有所改變。他以為自己已經尋到了明君,而自己可以成為莊敏公。
    可惜,不過一場大夢。
    種公死後宋人尚知他之忠義。自己以“有異謀”之罪身死,過往一切記載肯定都會被焚毀。曹佑對自己的身後名不抱希望。他既已經成了另一個人,隻想在這一世成全自己的忠義。
    曹佑的視線悄悄落在故作敦厚,欺負族弟時眼底全是促狹的少年莊敏公身上。
    他的視線又移向說不到兩句話,就被族兄欺負得跳腳握拳的少年章相公。
    好巧,他想共事的人就這麽輕易地見麵了?是自己的運氣終於變好了嗎?
    曹佑不斷思考怎麽不動聲色地和兩人成為友人,但他又不確定在青史中留下赫赫名聲的名將名相,會和怎樣優秀的人成為友人。
    再者曹家的處境很差,他們會不會不想與曹家子弟接觸太深?
    曹暾伸出手指,戳了一下曹佑的下巴。
    曹佑低頭看著懷裏給他丟了一雙白眼的小侄子。
    咦?小侄子怎麽又翻白眼了?誰惹他生氣了?
    曹暾真的快氣死了。
    來了,又來了。
    小叔叔的眼神,他實在是太熟悉了!
    他從小和小叔叔一同長大……雖然還沒有長大,但他確定身邊的人提起小叔叔都是讚不絕口。小叔叔究竟是怎麽養成一副不自信的性子?
    當然,曹佑的性格不是自卑,他隻是自覺自己做得不夠,還需要更多的努力。當他想要做什麽的時候,哪怕自覺準備不夠,也會竭力爭取,是個十足的行動派。
    但曹暾就是看不得小叔叔那時時反省,事事斟酌的模樣。
    反省什麽啊!
    一定是狗皇帝對我曹家打壓太過,才讓我曹家人個個謹慎自謙過頭。
    他想了想叔祖父的性格,又想了想史書中二叔父的性格。
    天啦,小叔父也要變成那樣的自謙過頭的悶葫蘆嗎?他真是渾身刺撓。
    旁邊的戲台子上的伎人正在操縱著懸絲傀儡,演著一出孩童春遊戲;道旁的兩位倡人踩在同一條懸空的細索上,錯身而舞的時候翩如飛燕;又有踢瓶的、弄碗的、吹火的……各種雜手伎精彩非凡。曹暾本來已經被精彩的表演吸引。
    一瞥到小叔叔那想要交友又躊躇不前的眼神,曹暾連看雜耍的興致都氣沒了。
    唉,煩。
    他本不想和章惇和章……那啥走得太近,免得卷入以後的黨爭。但小叔叔沒有同齡朋友,一點點麻煩比起小叔叔,受就受吧。
    反正新舊黨人最初都是朋友,互相下死手的時候也沒手軟。他以後是白吃俸祿的庸碌,新舊黨人平衡結交,應該不礙他躺平的夢想。
    “兩位兄長,我有些餓了,一同去潘家酒樓用午膳可好?”曹暾主動邀請道。
    章惇立刻欣然同意。章楶也隻好跟著同意。
    曹暾看出章楶正在猶豫是否要和曹家人深交。如果是平時,他早就找借口走人。但小叔叔想交朋友,他便裝作沒看見章楶的為難。
    曹暾雖然麵無表情的模樣看上去有點敷衍,但聊天的內容很用心。
    不需要捏著可惡的毛筆寫字,隻是用嘴說,曹暾什麽儒學經典都能和人扯一下。
    他知道如今的文學大家們都喜歡韓愈、柳宗元等古文運動領導者的文章,特意尋了韓愈等人的文章背誦。
    曹家雖然沒錢,但底蘊尚在,藏書不少。曹暾想看什麽書,隻要給叔祖父寫封信,叔祖父定能為自己尋到。
    曹暾出口成章,即使是韓愈柳宗元的文章,也足以引人矚目。
    以他的年齡,腹中藏書之豐富,讓章惇都卸去了眼中的傲慢底色,真心想與曹暾為友了。
    章惇勸說道:“暾弟,你該再沉澱幾年,與我等一同與天下才子爭奪狀元才是。童子科隻是賜進士出身,哪有一甲及第風光?”
    曹暾虛偽道:“我科舉隻為入朝為官,報效君王,不在意虛名。”
    他心道:我?和你同榜爭奪一甲?連大文豪蘇軾在殿試都隻中了乙科的那個嘉祐二年天下第一榜的一甲嗎?
    聽到曹暾的回答,章惇的臉色有點不好看。
    曹暾注意到了章惇的不悅,思考了一會兒,恍然自己剛才的回答可能會引人誤會。
    他找補道:“我是說我比較急功近利……”
    章惇麵色潮紅,連連擺手:“別說了別說了。”
    曹暾:“哦。”他就真的不說了。
    章楶忍笑忍得肚子疼。
    自己那族弟性情頗為高傲,事事都想爭第一。難得見到一個欣賞的友人,不僅年紀比他小許多,還對虛名毫不在意,性格比他還成熟。看,被打擊到了吧?
    更讓他覺得好笑的是,曹暾那直來直往的性格也正好克製章惇。而且曹暾才五歲,章惇連生氣都不能。
    章惇揉了揉臉,把臉上熱意揉了下去,語氣幹癟癟地繼續和曹暾聊天。
    心裏是很不爽,但朋友還是要交的。
    曹暾在心裏點點頭。他不知道《奸臣傳》中頗多殘酷卑鄙事跡的章惇的真實模樣是什麽,但自己麵前這小少年,不惹人討厭,可以介紹給小叔叔。
    曹暾便很自然地將問題拋給曹佑和章楶,引導兩人也加入聊天。
    他尤其提起邊疆之事。少年正值熱血,經史子集算什麽?淩煙閣上萬戶侯,才是他們的夢想。
    許多文人都鄙夷武人,且不說在場沒有這樣狹隘無知的人,淩煙閣上的萬戶侯和普通武人能是一回事嗎?
    不出曹暾所料,一旦提起邊疆武事,這場“文會”就成了小叔叔一人的秀場。
    曹佑在說起武事前心中再多躊躇,當他開始談論軍略時,不自覺就釋放出強大的自信氣場。
    連曹琮和範仲淹這等在邊疆有實績的名臣良將和曹佑談起兵家之事,都會不自覺被曹佑的氣勢懾住,將曹佑視作同等地位平等討論,不將曹佑當成晚輩。何況兩個從未見過血的少年?
    章惇和章楶連語氣都弱了幾分。
    幾句話之後,竟像是曹佑在為章惇和章楶授課了。
    進了潘家酒樓,幾人在二樓角落處要了個四周有屏風的桌子。章惇和章楶一左一右將曹佑夾在中間,身體微微向曹佑傾斜,神情專注極了。
    已經閉嘴偷懶的曹暾要了張墊了高墊子的椅子,坐在曹佑對麵點菜。
    他看著自家小叔叔自信滿滿的精神氣,滿意地輕輕頷首。
    這樣才對嘛。
    嗯,看看傳說中的潘家酒樓有什麽特色菜。
    嘶,好貴!
    曹暾閉上了被價格閃瞎的眼睛,內心被貧窮刺痛。
    一隻薑絲清蒸蟹就要一貫錢,搶錢啊!
    想想前世自己的家境不過小康,每逢中秋,清蒸大閘蟹能吃到膩。如今自己是大宋頂尖的勳貴,居然連一隻普通的清蒸河蟹都吃不起。
    可惡的前世記憶,真是太影響今生的幸福度了!
    曹暾迅速將菜單前麵幾頁翻過,從標注為主食的菜單中最便宜的開始找。
    半大小子吃窮老子,在場都是正在長身體的飯桶,要用一貫錢填飽肚子,還是得使勁塞米麵。
    終於看到了平日在外麵食店裏也能看到的平價餐食,但曹暾仍舊嘴角抽搐。
    外麵一碗羊肺湯20文,這裏要30文,並且標注就是從他常去的那家店買的。
    他深吸了幾口氣,才勉強從貧窮中冷靜下來,繼續翻看菜單。
    翻完一遍菜單後,曹暾心裏對潘家酒樓的消費水平有了數。
    如潘家酒樓這樣有釀酒許可證的正店,店裏現賣的是酒和各類奢侈菜肴,如應季新鮮的蔬菜瓜果山珍,從南邊長江的河鮮和東邊的海鮮等。
    若要豬羊飯麵等普通下酒菜,店家皆是從外麵采買,然後在店裏熱一熱,換個盛放的器皿再端上來。
    來了酒樓必定要飲酒,曹暾點了一壺最便宜的名為“琥珀光”的黃米酒,白肉澆頭的桐皮麵各四份,先確保填飽肚子,然後文火炙羊腰子、炒魚肉兜子、醬煮軟羊肉等都來了一小碟,拚拚湊湊了七百多文錢。
    還好進酒樓買酒就會贈送五小碟瓜果蔬菜,不然這一桌子還擺不滿。
    曹暾估摸著點好的菜的分量,又要了四張最便宜的烤胡餅。如果菜不夠吃,啃胡餅也能飽。
    點完菜,跑堂的人微笑著離開,臉上沒有半點對曹暾斤斤計較的窮酸勁兒的鄙夷,那服務態度是殷勤極了。
    曹暾深深地舒了口氣。
    出來下一次館子,他才知道自己有多窮。不能幹等著姑母升級成皇太後了,他必須現在就想法子賺點錢,不然入朝為官後都沒錢宴請和行賄。